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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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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6 19: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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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0-19 11:3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章 怀叵测乱言天子 气泄私意胤辱大臣(2)

  “我看闹一下也好。”胤怔怔看着窗外,说道,“叫他们尝尝六亲不认的苦头!——我心里只是诧异:太子爷欠的债是怎么还上的?我叫人去户部查,真的是还了,疑心他动了内帑,内帑也不短缺!”

  这正是胤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甚至为此派自己的奶公齐雅布去东北,秘密调查太子是否有挖人参的事,都无结果。据胤看,太子账目不清,压根户部的差使就办不成。这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想终久还是不解之谜。思量着,突然想到,胤变卖家产,做得太过分,难保康熙知道,要疑心自己是主谋,因立起身来,扇子一挥道:“老十太不成话。走,一块瞧瞧去!”

  胤“卖家还债”铺排的声势极大。这个二百五阿哥存心出胤的丑,捡了京师最繁华的所在,在前门外大廊庙一带沿街搭起席棚,蜿蜒差不多半里长,家私摆的琳琅满目,什么金漆坐柜、蝉翼纱帐、金自鸣钟、玛瑙鼻烟壶、倭刀、鸟铳、豹尾枪、东珠、象牙、琥珀朝珠、玄狐袍、各类成窑钧窑定窑瓷器、金玉如意、紫檀屏风、铜镜台、宣德炉、漱口盂、茶几、琴案、书架,凡百家中器具并破鞋烂袜子一应俱全,都标了价贴着红签,有的还搭着明黄袱子,显见的是皇帝赏赐的物件。小到几两几串,多到三万五万,价格也不一等。胤胤赶到时,大廊庙前累千累万挨挨压压都是人。人们在五光十色的货棚前东拥西攒,却都为开眼瞧热闹,并没一个敢问津的,只围着傻看卖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默默出神,有的讥讽挖苦,有的掩口偷笑,什么样儿的全有。胤胤挤得一头热汗,正没做理会处,忽然听人们吆喝:“十爷把施大人的轿拦住了,走,瞧哇!”

  于是人流滚动一齐向西,越发挤得落花流水。胤胤趁着劲儿往前钻,果然见一乘绿呢大轿停在当街,施世纶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长跪在地,胤手里拿着把破芭蕉扇,穿一身灰粗布截衫,正破口大骂:“姓施的,你还算个读书人?是哪个狗娘养的考官取中了你这么个怪物,我再不济,是黄带子阿哥,龙子凤孙!当我的面你就敢动手拿我的人!”
  “回十爷的话!”施世纶揖手说道,他的声音多少有点嘶哑,“下官并不知这奴才是十爷府的。十爷既这么说,下官还要谏十爷几句,这豪奴蔑视朝廷大臣,拦轿喝骂,是十爷家教不严!”“哟嗬?”胤一脸坏笑,破扇子拍着腿左右顾盼道:“这么着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倒有心请罪,你当得起我一拜么?你一个二品京官,大摇大摆从我面前过,连轿也不下,这是施琅庭训给你的规矩?”胤这才瞧见,胤身边还围着一大群官员,从部郎到司曹都有,都用憎恶的目光盯着正在受窘辱的施世纶,并无一人解劝,正思量该怎么办,却见施世纶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下官是近视,没有瞧见十爷……”

  胤此刻解恨到十二分,得意地扇了一下破蕉扇,哼地冷笑一声道:“你敢情近视?你是没上眼皮,只看天不看地!近墨者黑,近屎者臭,扑了高枝儿就来欺负人!”旁边站的姚典、刘燮、党逢恩等人个个趁愿,绷着脸儿暗笑;金玉泽已升了兵部员外郎,在旁凑趣儿“劝”道:“十爷,您别恼了,他不过小人得意,气着您身子倒金贵了。”

  “我为国家清理亏空,又不曾中饱私囊,金玉泽,我怎么‘小人’?”施世纶气得浑身乱颤,身子一挺,口气变得异常强硬:“就是十爷的话,我也不敢苟同,也不懂——谁是墨?谁是屎?谁是高枝儿?请十爷明示!”胤被他顶得一愣,顿时咆哮如雷:“你只认钱不认人,就是小人!卑污!铜臭不堪!”一挥手命府中长随:“替爷啐他!”

  胤见十贝勒府几个人捋袖挽臂地上前,知道一口啐出去,立时要惹出倾动朝野的大事,忙大喝一声:“慢!”便拉着胤挤了出去。围在胤四周的太监、长随和六部司郎官员足有大几十号人,见是胤来了,都是一怔,黑鸦鸦跪了,一片声请安。街市上的人越发瞧得兴头,围拥着挤得水泄不通。胤黑沉着脸瞪了胤一眼,哼了一声,几步走至施世纶身边,柔声说道:“方竹兄……屈了你了……”

  ……施世纶身上一颤,热泪顿时走珠儿般滚落下来。

  “十爷脾性刀子嘴豆腐心,出了名的躁性。”胤紧蹙眉头,娓娓劝道,“今儿这事瞧我薄面,且撂开手。你是朝廷柱石之臣,量须放大些儿。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禀知太子,叫他登门负荆请罪!”见施世纶兀自僵跪不语、泪光满面,胤在旁跺脚埋怨:“昨晚叫你少灌点黄汤,你就是不听!为你这不争气毛病儿,阿玛都恨得牙痒痒的——今儿这可倒好,连老施都作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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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0-19 11: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胤满以为这两个哥子定要帮自己说话,不料都异口同声责怪自己,不觉怔了,其余官员人等也各各无趣。正发呆,胤已回身命众人:“快搀老施上轿!老九,你亲自送方竹先生回南横街——你们愣什么?!”胤仆人们见廉郡王动了气,又见主人无话,只好答应着上来,做好做歹扶着一声不言语的施世纶上轿,由胤骑马护送,一径去了。胤俨然主子般厉声指挥:“把棚子拆了,东西往回搬!”胤气得一跺脚,也不打招呼,扭头便走了。

  第二日便是中秋节。头夜康熙睡得很好,一大早起来,先拜了天穹殿、钟粹宫、钦安殿,又至斗坛拈香,进了早膳,又至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这都是官样文章,却一样也省不下来,他耐着性子坐在宝座上,听臣子们一篇又一篇的“万寿无疆赋”,什么“海晏河清,圣治被化万方”,又是“黄童白叟,共享盛世承平之福”,足足闹了两个半时辰,下来时,已是申末时牌。进了晚膳,康熙稍事休憩,便见胤进来禀道:“阿玛,都预备齐了。何时起驾,儿臣先去御花园知会。”康熙正要答话,却见养心殿总管太监李德全,带着邢年等七十多个太监宫女进来请安。

  “万岁爷,”李德全笑嘻嘻道,“奴才方才去后头看了,今年十五真个别致!到底八爷调停得周全,再没个挑剔的。老天爷也凑趣儿,晴得一丝云彩也没,老月儿圆的溜儿的,大月饼似的,已经慢慢起来,真叫人越看越爱!”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康熙因问胤:“阿哥们都来了么?”胤忙躬身赔笑道:“儿子是从家里径直进来的。方才太子那儿的何柱儿说,到得差不多了,巴巴儿等着主子爷呢!昨儿见大哥三哥,他们叫儿子请旨,恩准年长阿哥把皇孙也带进来沐恩光宠,也取个团圆吉利,不知万岁……”“不用了。”康熙略一沉思,说道,“一百多个皇孙,大的十七八岁,小的才几个月,还有乳母、谙达、丫头、老婆子一大堆,少算也有四五百人,朕受不得这吵闹。”

  胤一听“吵闹”二字,陡地想起昨日大廊庙的事,胤这个二杆子,别今晚再闹事吧?不由心中一阵慌乱,忙道:“阿玛要没别的吩咐,儿臣得到后头看看,不定太子已经去了御花园,儿臣还是随班候驾的好。”康熙微笑点头道:“你很知礼,去吧。看看侍卫里武丹来了没有,要没来,叫进来一同赏月。”胤连声答应着匆匆辞了出去。

  御花园门口已是火树银花,因园内赏月,不宜张灯,胤独出心裁。在园前汉白玉阶下用一万盏玻璃灯盘成二龙戏珠图案,沿墙琉璃黄瓦下每隔一尺吊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红黄蓝紫青五色迷乱,既壮观又不呆板。胤赶到园门口,大阿哥胤三阿哥胤祉正和直隶总督武丹说话,胤远远便笑道:“武老叔,方才万岁爷还说,叫传旨请您呢!”说着便凑近前,拉起武丹的手道:“您今年有一个花甲了吧,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叫人瞧着眼红呀!”武丹呵呵笑道:“奴才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匹夫一个,有什么叫人眼红的?”当下寒暄一阵,胤便问:“兄弟们都到齐了没有?”

  “差不离了。”胤笑眯眯看着胤,说道,“我没仔细看。方才乱哄哄的。这才理出头绪来。”胤听着仍旧不得要领,一边说话一边向里张望,胤祉笑道:“你要忙,只管先进去,我们不想站规矩,出来躲着和武老叔说说话儿——还有,你得防着老十这个铁头猢狲惹是生非。我进宫前,他打发人去我府借阿哥衣服,我没理他,这可不是疯了?昨儿闹大廊庙,今儿闹到里头来,这八月十五就算过不成了!”

  胤心下越发着忙,向三人略一点头抬脚便进了园子。果见男昭女穆已经排好班次:西边贵妃钮祜禄氏为首,挨次惠妃纳兰氏、荣妃马佳氏、德妃乌雅氏、宜妃郭络罗氏、成妃戴佳氏、定妃万琉哈氏、密妃王氏、勤妃陈氏、襄妃高氏,还有十几个尚未诞育皇子的,如陈氏、色赫图氏、石氏、陈氏等人,还有个新选的郑春华,只是个嫔——胤却知她和太子胤甚有暧昧——和一群答应、常在低等嫔御站了一处,一色青缎旗袍,高梳“把子头”,脚踩“花盆底”,俱都垂手侍立。东边以太子胤为首,挨身便是胤、胤、胤祚、胤、胤、胤、胤祥、胤、胤、胤禄、胤礼、胤、胤、胤,大的三十五六,长髯垂胸,小的尚在总角,粉妆玉琢。四百多个有头脸有体面的太监宫女也都按房分立东西:女的人人花枝招展,男的人人神采奕奕,都是规规矩矩站着,只二十一个未嫁的和硕公主是娇客,显得随便些,叽叽格格说笑个不停。

  看了一周遭,没有见胤的影儿,胤深悔昨日没有多和他聊聊,但此时急也无益,只好看情形处置——也许胤称病不来,或来了也未必就敢闹事……心里七上八下正胡思乱想间,却见胤胤祉快步进来归了班次。接着便听李德全高唱一声:“康熙老佛爷圣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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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放厥词浪子受鞭责 明是非慈父行家法(1)

  这些阿哥里头,只有十四阿哥胤心里清楚,今晚十阿哥是存心大闹一场。他刚从木兰围场奉旨回来,就去访了九阿哥胤,京华风云已是历历在心,却毫不动声色静等着这出好戏。胤胤祥是同年人,一样的任侠豪爽,一样的习兵好武,连个头模样也颇相似,却和胤是一母同胞,都是德妃乌雅氏所出。但清代皇子制度,阿哥无论嫡庶,悬弧堕地,保姆就抱出去,交给乳母,各自八个保姆,八个乳母,还有所谓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一到绝乳,又添八名读过书的太监,谓之“谙达”,教语言、教行步、教礼节,举手投足左右顾盼均按规矩来。雅步从容仪态万方,并不受之父母,各兄弟间也只揖让而已。所以无论父子、母子、兄弟,骨肉亲情天伦之乐都是说不上的。胤生时恰因孝诚皇后产子而殇,例外地抱进了钟粹宫,聊慰皇后膝下荒凉。为这档子事,招惹了其余阿哥妒火中烧,在胤那里耳濡目染日积月累,不知撩拨了多少风凉话。因此胤自幼和胤一干人打得火热,自己的胞兄胤倒不相干的了。

  此刻,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坦然自若的胤和嬉笑顾盼的胤祥,一边随着迎驾、叩头,心里不住暗笑,猛听众人喊“万岁!”便跟着叩头,山呼:“万万岁!”

  “罢了吧。”康熙笑容可掬,双手虚抬了一下,说道,“今儿是家筵,大家痛乐儿,不必拘礼。往年这时分是赐筵群臣,他们享了君恩,却不得与家人团圆,今年变了一下,白天赐宴,晚间各自回去,各得其乐,胤想得周全。”说罢便更衣,换了天鹅绒纱台冠,酱色江绸夹袍外又套了件石青缂丝棉金龙褂,腰间束一条金带头线纽带,足登青缎凉里皂靴徐步走向御亭前的拜月台。

  此刻风清气爽,碧澄澄的天上月轮皎洁,柔和地洒落着水银似的光。拜月台上香烟缭绕,案上供着炉、镜、鼎、钹、赤虎料珠、琉璃碗、金龙油灯,旁边罗列着金轮、银轮、瓷轮、银马、银象、银鱼、银螺、银将军、银男、银女、银盏、银罐、银伞等法物。康熙向银盆中盥了手,神情变得异常庄重,默然长揖到地,仰面静静看着昊天海月,喃喃祈祷:“总理河山臣爱新觉罗?玄烨熏沐谨奏上天:夫人生在世,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善于始者必慎于终。此乃玄烨心中事:完人自古无之,臣愿克减寿算求一完人,惟上天默察庇佑!”因为离得很近,胤听得清清楚楚,想起父亲一生呕心沥血一刀一枪开创基业,夙夜不倦孜孜求治,已成亘古一代令主,居然情愿减寿以求全名,不禁痴了。正沉思间,康熙转身笑道:“拜月已了,大家随意入席赏月。七岁以下皇子可随母亲同坐——照料好了,不要进得太多,谨防伤着脾胃。”

  筵宴是早已预备好了,共是三十桌。错错落落散处在假山旁,水榭亭侧,一桌一桌珍馐佳肴垛得老高。康熙的一桌就摆在月坛下,中间一个五福盘,摆着鸭丝燕窝如意、鸭子熏白菜、五香烧狍肉攒盘、丹桂汤、羊肚片,四周一色珐琅碟子点心,什么桂花糖馅月饼、象眼小馍头、饽饽、面桃、西瓜、哈密瓜、葡萄、苹果、荔枝……也不及细述。康熙因笑着对胤道:“难为你这次清理亏空,差使办得好,不像往常瞻前顾后地疲软,朕心里很受用。你是太子,和朕同坐说话儿吧。”因见鄂伦岱进来,又道:“吩咐御膳房,照这里的样子在园门口摆四桌,你们陪着武丹也乐一乐——抬一桌席面到毓庆宫,赏太子妃子石氏和太子世子们用!”说罢举箸,众人方拿捏着进膳。满园清亮的月光下但闻杯盘微微作响,却一声笑语不闻。康熙心知是因自己一人在场之故,因又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和臣子们一处吃酒呢!哪个有笑话?逗得朕乐了有赏!”

  “儿子当得承奏。”胤率先躬身站起,但他素来温文尔雅,并不长于此,思量许久才道:“前儿听人家说了一个,却是本朝实事。去年罢官的济宁道徐球壬在任时,有个姓王的杀了姓尹的。人犯拿到,徐球壬指着姓王的拍案大骂:‘夫妻一道载在三纲。人家好好夫妻,凭什么你就敢拆散了,叫人家婆姨守寡?现在我把尹妻判给你,叫你婆娘也尝尝守寡的滋味!’”说着瞟了一眼嫔御队里的郑春华,郑春华忙别过脸和陈氏说话。

  康熙愣了一阵回过神来,不禁大笑道:“这人是明珠荐的,不料还有这份才具!绝妙判语,这个笑话好——把朕写的湘妃竹扇拿一把赏太子!”下一席坐的胤却是明珠的外甥。明珠秉政二十余年,权倾朝野,因与太子作对,早已罢官,见太子说这笑话,心中不禁大怒:人都死了,兀自不肯放过!……因把盏起身笑道:“人说鸡有五德,我府里喂着一只波斯猫,也有五德:见鼠不捕,仁也!鼠夺盘中之鱼,能分而食之,义也;宴筵宾客盛馔一设,闻风即来,礼也;好吃的东西藏得再密,都能偷到,智也;每入冬天寒,必先占熏笼取暖,信也……”言犹未毕,众人已是哄堂大笑。

  “儿臣也凑一个。”胤在第四桌,早已听出二人互相攻讦,便有心揶揄,因起身笑道,“苏东坡的儿子生性最蠢,那年因下大雪,东坡最伶俐的一个小孙子因顽皮不肯读书,苏东坡便命他跪在雪地里背《劝学篇》。儿子瞧见,就也跪了。东坡问:‘你为什么跪?’傻小子说:‘你冻我的儿,我也冻你的儿!’”话音刚落,已笑倒了众人,几桌嫔妃们手帕子掩了口格儿格儿笑得前仰后合,康熙笑得抚着胸口道:“老九素日沉默寡言,难为他说得好,赏他一令宋纸!”

  胤不禁抿嘴一笑,正搜索腹笥也要说一个,却见胤大咧咧迈着步子进园来,心头不禁猛地一沉,忙要招呼时,康熙已经瞧见,笑问:“你哪里钻沙去了?懒散成性,不成体统!罚你说个笑话儿!”

  “是!”胤率性鲁直,不藏心机,颇受康熙喜爱,一向就骄纵,一边凑到第三桌,口中笑道:“不过说的不雅。前年我奉老佛爷圣旨山西赈粮,去永济看了看普救寺。那里却有一桩风俗不好,拉屎揩屁股不用纸,都用的秫秆做根棍儿,美其名曰‘厕筹’——”说到这里众人早已怔了,却听胤又道:“——儿子想,别人也就罢了,当日张生崔莺莺西厢之会,那崔莺莺倾国倾城之貌,羞花闭月之容,用这玩艺儿揩屁股,那揩得干净么?……”

  众人起先还怔怔地听,至此已无不攒眉摇头,撇嘴龇牙。康熙皱眉笑道:“煞风景!你还叫大家吃东西么?罚你一杯!”胤“啯”地一口饮了满满一杯,嬉皮笑脸道:“是……果然是不好!又有一个——一起子水盗,打劫了商船,不料扒开货仓,全是些香烛。这东西没地方存,卖着又很贱,扔了又可惜。于是大家商量:‘咱们做没本钱生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全指望老天保佑,不如烧他娘的,也算功德。’于是一把火焰腾腾燃起,顿时香透九重。玉帝闻着,问:‘谁家做这么大的功德?’命天丁查看,天丁回说:‘没见别的,就见几个可怜人在那儿哭,一伙子老强盗在那里向火哩!’”

  谁都听出来了,这压根不是笑话。康熙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慢慢放了酒杯。所有借过银子的阿哥心头都是一动,把目光瞥向这阵子飞扬跋扈,撵得百官鸡飞狗跳的胤祥。胤祥咽了一口唾沫,也起身笑道:“儿子也说一个船上的事——去年过芜湖,芜湖道雷庸去见儿子,我问他:‘贵道坐船来的?船在哪里?’他说:‘船在河里。’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就说:‘真草包!’不料他又答说:‘回十三爷,草包在船里!’”胤背地诨号“十草包”,人人皆知,所以这笑话说出来,没有一个人敢笑,只康熙笑得“喷”地一口酒吐出来,一眼瞥见胤气得脸色雪白,又止住了笑,只神色不动打量着这兄弟二人。此刻御花园中五六百人都已屏气息声,大家预感到今晚要出事,停了杯箸,惶恐不安地望着斗鸡似的胤胤祥。胤情知这两个弟弟要捅马蜂窝,慌乱地看一眼康熙,想起身去劝又不敢,只死命地给胤递眼色,暗示他去劝胤祥,无奈胤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事态发展,一点也不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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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十三呐!”胤到底憋不住,叩着杯子笑道,“方才你讲的这个草包故事,除了万岁爷,咱们都没笑,该罚你三杯哟!”胤祥笑嘻嘻执壶,在众目睽睽中踱至胤身边,说道:“万岁爷笑了,就是我尽了孝心,别的人哪怕哭呢,与我什么相干?十哥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想起十哥的香火船。不知此事出于何朝何代?何人的船被劫,这劫船匪盗拿住了没有?”“你问这个?”胤冷笑道:“本来是个古记儿,无朝代可稽,无年月可考,大约谁有这个强盗心,不免就狐疑起来。我倒晓得谁叫打劫了——万岁爷方才还问,为什么来迟了,我没敢回。生怕大节下的,扫了天家体面。不瞒你这当家兄弟,我家遭劫,四壁如洗,你嫂子你侄儿都是可怜人,在那里哭。我出去借一身干净衣裳进来,还要强笑着听别人骂桑树,兄弟你看我难不难?”

  胤祥恍然说道:“哦——怪不得十哥来迟,原来借裤子去了!”胤见康熙听得专注,越发放肆,因嚷道:“兄弟好伶俐,真个响鼓不用重槌。你一定要我说透,我就说:你和施世纶那个丑八怪,就是强盗!我昨儿已经作践了老施,想必得罪你也不浅了——怕怎的,头掉了也就这么大个疤!”他用手比了个圆圈,一笑又道:“我比得不雅驯,很像个王八淫贱材儿,实在对不住,咱是个粗人。”

  康熙这才晓得事情原委,清理亏空居然弄到皇子卖当的地步!他心思飞快的转动着:老十何至于此?莫不是和老八他们下头商议好了,今晚借机发难,要瞧胤胤的好儿?瞥眼看胤时,胤却是急得脸都黄了,只是皱眉叹气,又觉得不像……正恼太子一言不发,第二桌上胤大声发话:“十三弟,你过来这边坐了!他一个二五眼,你和他计较什么?”

  “你是三五眼!”胤勃然大怒,冲胤吼道,“捉蚂蚁熬油,臭虫皮上刮漆,只要钱不怕寒碜!你不信到我家去看看,他们是在哭不是!”话音未落,胤一口顶了回来:“谁晓得是哭还是嚎?即便真哭,前人有话说的好: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胤祥接口便道:“就是四哥这话——有声有泪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谁知你们……”

  胤祥十分解气,得意洋洋地还没解说完,“啪”地一声,脸颊上早着了胤一记清脆的耳光:“你是哪路神仙?淫贱材儿下作种子!就懂得跟着太子爷四哥后头拍马屁溜勾子舔屁股……”他唾沫四溅正说着,胤祥一个漏风巴掌回敬来,打得金花四冒,兄弟二人顿时在席前扭成一团。

  “打起来了!”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顿时御花园乱得一团麻似的。武丹鄂伦岱等侍卫在外边听见,一拥而入进来护驾,见是这种情景,不禁都愣了,要上前拉时,康熙又没发话,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太子抽身过去,扎煞着手喝止,但他素无刚气,此时谁肯听他的?胤假惺惺摆着大哥派头虚吆喝;胤祉掸衣挥扇,劝了这个说那个;胤胤祚素来老实,抖着嘴唇惊惶四顾不知所措;胤此刻倒定住了神,挥扇品茗沉吟不语;胤胤帮着胤又推又搡。其余皇子有的帮打太平拳凑份子,有的脸色苍白瞠目结舌,有的夹七夹八说些莫名其妙的风凉话:

  “看打着了!”

  “何必呢!”

  “胡搅!”

  “唉……乱来!”

  胤祈胤胤等人年在幼冲,早被乳母们护到一边,吓得咧着嘴大哭大叫……一时间,御苑中人如热锅蚂蚁,声似鼎沸之水,嘈杂纷乱不堪。

  “都住手!”康熙突然咆哮一声,“让两个小畜生打,好生打,往死里打!”

  他终于憋不住了,儿子多了,人各秉性不一,康熙原也知道他们间有不合气的,原想不过为有的受信用,有的没差使互相不服。不料竟是事关国策,旗鼓鲜明冰炭不能同炉!康熙这一赫然震怒,皇子们无人不怕,一个个脸上青红不定,诺诺连声后退。胤胤祥满身灰土爬起来,脸上都是乌一块紫一块。胤啐了一口别转了脸,胤祥举目一望,觉得除了胤都是外人,扭曲着面孔抽搐几下“呜”地号啕大哭,伏地诉道:“儿子失礼,凭着阿玛发落。只求万岁今儿当着众人还儿子一个公道……说明儿子的亲娘到底是不是淫……贱材儿……”

  这件事原委根由,就是一车话也难以说清?,但今晚明摆着是胤有心发难生事,又先动手打人。康熙怔了一下说道:“你起来!你母亲阿秀是土谢图汗的公主,身份贵重。只因命犯华盖多灾多病,朕特旨允许舍身出家,不要听小人们放屁——朕这就赐你母亲名号:晋封章佳氏为敬敏皇贵妃!——胤,朕先不问你荒废学业终日浮荡。你借银的事, 辱廷臣的事朕这会子都懒得问,只你今夜举止如此无耻放肆,是为什么,你活够了么?”

  “不是儿子活够了,”胤在下头已与胤胤计议,揣透了康熙的脾性:越硬挺越赏识。因一口顶了回来:“是人家要逼死儿子!您老知道,从他们清理亏空,死了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儿子不想当这第二十四个!原旨说清理以四哥为主,老十三凭什么弓开的溜圆儿射人?屎壳郎钻纱帽,硬充黑老包——万岁您别瞪我,就是死也得把话说完——像这么着窝里炮,拿着亲兄弟一个一个地宰,弄得宗室贵戚家家如坐针毡,哪一朝有过?三哥的银子是万岁垫出来的,其余的兄弟谁家不是精穷,有什么好心情陪阿玛说笑话取乐儿?”说到这里,不知哪句话触动情肠,两串泪珠扑簌簌顺颊淌下。

  康熙原知道因胤胤撑着劲,十三阿哥在户部办实事,必少不了得罪人,想不到竟弄到皇子典卖家当。不由心里一沉。正思量间,胤起身淡然说道:“老十,你觉得胤祥不留余地,你留余地么?施世纶一碗水清到底的官,你当着千人万人就那么羞辱他!你还叫我们办事不叫了?”因将胤昨日在大廊庙那档子事备细说了:“施世纶昨晚见我大哭一场,又赶着过节,怕主子知道了难受生气,没有奏闻——这样的忠良,我们做阿哥的凭什么要作践他?”

  “老十是糊涂。”胤斟酌半日,觉得不能不帮着胤顶一顶这个硬头钉儿,因道,“不过事出有因,施世纶也有不是处,明知胤在大廊庙,偏就火上浇油,筛着大锣从那里过。好歹也该回避一下的。”胤笑道:“老十府里奴才要不拦轿骂街,施世纶就敢放肆拿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胤冷笑道,“施世纶说到底是汉人,要没人放纵他,就敢那么张牙舞爪?”

  胤祥气得脸色雪白,大声顶回来:“施世纶天下第一清官!这是万岁的话!清理亏空是万岁的旨意,收来的钱归了国库!笑话——这事论的什么满人汉人?九哥,你去山东赈灾,手下的官都是满人?”一时间阿哥们七嘴八舌各执一词,红着脸唇枪舌剑,又是一番热闹情景。

  “都住口!”康熙断喝一声。权衡再三,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此刻自己只要稍有同情胤的表示,消息传得比风都快,不出三日便举朝皆知,胤胤和胤祥的差使就更难办,便踱至胤身边,狠狠盯了一眼,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通理!你这畜生竟比作‘强盗打劫’!朕知道你们不服气老四老十三办的差使多,你们回去扪心自问,是朕不给你们差使,还是你们不要?康熙四十四年朕就说过叫老大、老八老九去管户部,你们都‘有病’?身子骨儿金贵嘛!好差使,眼面光的差使你们抢了,苦差就推给他们,他们办得认真了,你们又眼红,以为朕不知道?”

  一句话说得胤胤祥几乎堕泪,这些话其实连他们自己也不曾想得这么透彻体贴。其余阿哥们想想也真是的,便都低垂了头不吱声。康熙又道:“太子和胤胤祥实心任事不避怨嫌,正是国家祥瑞,为什么你们就放他们不过?胤,你素日骄慢目中无人不学无术,朕怜你粗放,没有理会。索性今日连朕也不放眼里,大闹御花园,肆无忌惮至于此极——这犹可恕,只施世纶为朝廷柱石之臣,你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肆意侮辱,没有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来!”

  “奴才在!”

  李德全脸色焦黄,心头狂跳,忙进前一步说道:“万岁……”

  “带胤去宗人府。”康熙咬着牙道,“着慎刑司责他十脊杖,囚禁三日!”

  李德全忙答应一声,哆嗦着腿至胤面前打了个千儿,颤声道:“十爷……请……”“我还没谢恩呢!”胤铁青着脸说道,过来双膝着地,恶狠狠盯了胤祥一眼,叩头说道:“儿子受杖去了!”说罢起身扬长而去,把康熙气得站着干发愣,半晌,叫过武丹道:“本想今晚吃一会子酒,叫你进来月下舞剑的,扫兴了。穆子煦不是进京来了么?明儿叫他递牌子,你们进来陪陪朕……”他长叹一声,摆摆手道:“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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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0-20 12: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2章 议巡狩起心废国储 拒谏诤太子抖威风(1)

  第二日一大早,武丹便约同穆子煦由西华门递牌子进大内觐见康熙。二人联袂由隆宗门进天街,穿永巷不远,早见李德全已候在垂花门口,还有两个八品文官跪在门口候见。李德全见他们来,忙迎上来,说道:“我在这专候着你们二位呢!万岁爷一夜没好睡,方才几位上书房大臣都进去请安了,听说魏东亭军门殁了,万岁更不高兴。二位军门多劝着主子些儿。”

  两个人顿时愣住了,吃惊得张大了口。魏东亭是康熙皇帝乳母的儿子,自幼就和皇帝一处读书玩耍,号称熙朝第一侍卫,自康熙元年就侍从在侧,与武丹、穆子煦、曹寅、狼几十年风风雨雨,保护康熙经过多少惊涛骇浪急流险滩,说一声死,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去了?乍听噩耗,真难相信这是真的,两个人不禁茫然对望一眼,心里空落落的,耳朵里嗡嗡直叫。但此时此地不能哭,也不能多谈,只好跟着李德全往里走,只是脚步像一下子灌满了铅似的沉重。

  两个人恍恍惚惚进了养心殿东暖阁,果然见张廷玉、佟国维和马齐都跪在黄垫子上,康熙脸色苍白,歪在大迎枕上喝着参汤,正和毓庆宫总管太监何柱儿说话:“你早已从这里调去毓庆宫了,不要一趟一趟总回养心殿来。侍候好太子是你的本分!”

  “奴才知过了。”何柱儿赔笑道,“不过这回奴才是奉差来的。太子爷卯时就进来了,因主子刚睡着,没敢惊动,叫奴才侍候着等主子醒了再去叫他呢!”康熙轻咳一声,一抬眼见武丹穆子煦进来,摆手示意他们免礼,一边说道:“何柱儿回去吧,叫他不必请安了,孝顺不在这上头。”说着,从案上取过一份折子递给何柱儿,又道:“这个折子朕已经看过,处决的名单似乎多了些,叫他再审一遍,可矜的,可悯的,可疑的,但有一线之明,该停勾就停勾,脑袋掉了长不出来,要慎之又慎!”眼见何柱儿去了,康熙方转过脸,默默盯视着穆子煦,许久才道:“你毕竟来了。朕上次给你的朱批,说了不必来京,你们欠的那点子债朕心里有数,过两年朕南巡时还指望着你们陪驾,没有个好身子骨儿怎么成?东亭的事情知道了?”

  穆子煦忙伏地叩头,不知怎地,止不住热泪只是往外淌,哽咽道:“老奴才赶着来京,倒不全为还债,这两年身子越发不济,一闭上眼满心都回想往年的事,越想越怕,生怕不能再见主子一眼就去了……上年去南京见了魏东亭,他躺在床上只是流泪,满心盼主子早点南巡,赏的金鸡纳霜都舍不得吃,谁知到底……”他啜泣着,说到这里已是语不成声。康熙先是静静地听,脸上皱纹刀刻似的一动不动,见穆子煦说得 惶,哪里还忍得住,仰天长叹一声已是泪如雨下。

  “万岁保重!”马齐眼见武丹也要开哭,忙跪前一步奏道,“一会儿太子还要回事,还要引见外臣,仔细着龙体。魏东亭年届耳顺,已是长寿,生荣死哀,似不必过分悲伤——穆大人,你也不必伤心了,我们费了多少唇舌才劝住了万岁,再一哭,伤了龙体可怎么好?”张廷玉佟国维也含泪奏劝,三个人方慢慢止住了,张廷玉见是缝儿,忙道:“李绂和田文镜户部荐上来,因户部账目已清,引见外放,主子这会儿见他们不见?”

  康熙略一沉吟,拭泪点头缓缓说道:“叫进来吧。你们几个也不要跪着,起来坐到那边木杌子上。”说话间,已见田文镜在前,李绂紧随进了天井院内。

  这两个人在户部办差两月有余,心计又好办事又勤,很得胤祥欢心,因为账房的事已毕,只有几十个封疆大吏尚未清还,恰遇吏部遴选,胤祥知他们得罪人多,京官做不牢,便荐了田文镜莱阳县丞,李绂是进士,出任潮州同知,部文一下即刻引见。两个人面上平静,因是头一次独觐天颜,心里紧张极了,都是双手紧攥,捏得满把的汗。导引太监将他们带到丹墀下便退了下去,李绂小声说道:“田兄,你先报履历,我接着说,不要错了规矩。”田文镜心头突突乱跳,心里运着气点了点头,甩着马蹄袖登上丹墀,激动得声音发颤,大声道:

  “臣,田文镜,康熙四十六年恩科拔贡——”

  不料还未报完,李绂脱口接了上去“——山东诸城人!”田文镜便回头看李绂,两个人竟愣在了殿门口。殿内气氛原本沉闷悲怆,这两个人乱报履历,倒弄得康熙破颜一笑,说道:“不要紧,进来吧。”两个人这才摆脱了尴尬,进来叩头礼拜。佟国维便道:“你们都是读书人,怎么如此浮躁?”康熙微笑道:“他们本来心里就捏成了一团,还架住你再训斥?”便温语垂询二人出身阀阅学历识量。李绂田文镜方平静下来一一细奏。

  “你们的情形施世纶奏过,”康熙说道,“在户部办事很认真,这原是好的。但户部差使讲的是锱铢较量,国家亏空库银已久,不能不这样,这叫矫枉过正。出去做外官,守牧一方,作养人才,抚绥百姓,不能全用户部分斤掰两这一套,讲究的是公忠勤能四个字,你们明白?”

  “喳,臣明白!”

  “只怕未必真明白。”康熙款款说道,“比如姜宸英,老名士了,又是状元,你们核出他一两多银子,也都追比,这个存心就有点过苛——你们不要怕,朕是开导你们,不是责怪。要账并没有要错,但要有余地,要给别人留体面,你们年轻,宦途正远,要留心习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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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0-20 12:53: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例行引见,通常只是见面磕头辞行,康熙这样叮嘱两个小吏,算是很优待的了,几个上书房大臣揣摸着这话,都觉得皇帝是说给众人听的,却又模棱含糊难明其意。大抵觉得胤祥等人在户部差使办得苛刻了些。待到田李二人辞出,康熙却又叫过李德全,说道:“你去户部传旨给胤祥施世纶,朕已经处置了胤,给他们出了气,不可再恼!要好生切实办差,不可因循迟疑,务于十月初完差,轻松跟朕去热河狩猎。”几个人听了又是一怔,刚刚“明白”一点,又堕入了五里雾中。李德全答应着要退下,康熙又叫住了,说道:“你去内库。施世纶眼近视,把荷兰国贡的水晶镜片拿两副给他,由他自己配副合适的。”李德全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佟国维微笑道:“我跟了主子这些年,也没得这个彩头儿。老施真有福气。”

  “就这样。”康熙站起身来,说道,“三个上书房臣子跪安办事去吧。武丹和穆子煦随朕散散步,太子要进来,叫他到勤懋殿去见朕。”张廷玉便知康熙要与武丹穆子煦密谈,忙和佟国维马齐一同退了出来。

  勤懋殿地处皇城西北隅,重华宫东侧,工字形殿宇连堂结舍,十分僻静幽深。康熙带着武丹穆子煦散了一会子步,心情畅快了许多,便在垂花门前站住了脚,注目看着满汉合璧的匾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子煦,当年你从侍卫调离京师,朕也是在这殿里见的你吧?”

  “是。”穆子煦忙答道,“那时候这里破败得很,满院都是蒿草,可没有如今这么挺括齐整。”康熙嗯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时地震坏了太和殿都没有钱修……”一边说一边抬步往里走,里头太监忙都躬身避道。武丹是头一回到这里,穆子煦却知道,这里按天罡数安排着三十六名哑巴太监,是康熙密见群臣的枢要重地,心下不禁凛然,不言声随后跟进正殿。康熙坐了虬根盘龙藤椅,接过太监递过的茶呷了一口,又道:“有件事,朕早就想细问一下,又怕穆子煦和魏东亭疑惧。今日带武丹同来,他来做个见证,其实朕早就知道,只是为你们周全,怕你们恐惶,才没问。”

  武丹的脸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他已经知道康熙要问什么了。穆子煦赔笑道:“我跟主子四五十年了,武丹和我都是马贼出身,一步步调理到如今位极人臣功成名就,实实在在的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死一万次也报答不了。奴才扪心自问,决没有欺隐主子的事。主子有话只管问。”

  “你们知恩忠君,朕十分清楚。”康熙一笑说道,“……不过说毫无隐欺,也只怕未必。朕想知道,康熙二十三年你出任江南布政使,破朱三太子炮轰行宫之案,擒住假朱三太子杨起隆之后,太子和胤从北京连夜赏你们物件。朕想知道,赏的什么,为什么赏,传赏的人还有什么话?”

  仿佛一下子抽干了穆子煦的血,他的脸变得香灰一样又青又暗,惊恐得睁大了眼,翕动着嘴唇,一时竟回不出话来!当年他奉密旨去金陵,在莫愁湖与魏东亭合手,一举抓获伪朱三太子杨起隆,捣毁东正教徒在南京毗卢院的巢穴,并发现两江总督葛礼与这谋逆巨案瓜葛甚深。正要穷追底蕴,查出事主,太子胤和四阿哥胤却从北京六百里加紧送来了赏赐。联想到葛礼与前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渊源,又想到索额图是太子的私党,魏穆二人惊骇之下,商议此案决不可深究。因而连夜释放葛礼,归还总督衙门全部封存文书,只将杨起隆一人审结正法了事。这两个结义兄弟立誓,此事上不告天地父母,下不告妻子儿女,让它埋在心里,烂在肚里,带到棺材里——整整二十四年中,只要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心悸,其实二人身体,实坏于此事——幸而案过之后,多年平静无事,原以为已经过去,谁料今日康熙皇帝居然亲口问及!难道心上这愈合多年的伤痕又要破裂?难道是杨起隆那张可怕的嘴在地下又张口说话?难道……他微睨一眼武丹,像被电击了一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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