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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4: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根本没有给胡明癸写过什么加害鄂伦岱的信。”胤脸色阴沉得可怕,“老十四自己就是个造假信的积年能手!”

  胤气得两手冰凉,想骂,又是一个父亲,半晌才咬着牙道:“乌雅氏这个老母狗,养出的儿子没一个好种!既如此,我去跟鄂伦岱当面挑明了!”胤摆手制止了他,慢吞吞说道:“一个鄂伦岱,随我还是随老十四,算得了屁事?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跟胤撕脸闹翻了。他既敢这么做,当然也预备着这一手。前日贺孟来,说万岁新年过后身体大异于往日。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他望七十的人了,什么时候出事谁也料不定。这个当口,棋步儿一步也错不得!”

  一席话说得胤低头吃茶心下暗服,半晌才道:“既如此,就早点打发这杂种回老十四那,免得在京生事。”

  “叫他回去?”胤望着外头池塘对面喷霞蒸雾似的一片桃林,冷冷说道,“那不是给十四弟添个帮手?十四弟从军中送给万岁六十年庆典礼也在我这里,明儿一并叫他送进去。朱子云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胤办得出的,大约也难不住我胤。”

  三月十八是“千叟宴”正日子。康熙起了个大早,由张廷玉马齐导引,千车万骑出了畅春园,径入紫禁城。在西华门换乘舆时,远远见王掞已候在那里,便叫过来问道:“别人都在太和殿前等,你怎么在这里?”

  “回万岁的话,”王掞攀着轿杠躬身说道,“臣的本章递上去将近一月,不知可经御览?”

  “就是你说的那件‘天下第一事’?朕留中了。”康熙似笑不笑地环顾四周,“其实你应该明白朕的深意了——朕赐你的药用了么?”

  王掞不禁一怔,他因患红痢,半月前康熙确曾赐过药,当时并不留心。如今连着康熙的话仔细回想,才忆起药名儿叫“续断”!顿时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正要回话,康熙一摆手笑道:“这味药是治红痢的神方,回去细看本草你就明白了,此药要火候,火候不到效用不显,急不得。你且安心吧!”说罢命轿而入。

  耆老们共来了九百九十七名,早已等候在太和殿前的月台上。七十岁以上的设在体仁阁和保和殿,其余的都在芦棚下就餐——全都由胤带着内务府的人安置筹办。是时日上三竿,老人们虽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却都很兴奋,三五成群地在大月台芦棚旁边指点宫阙。一些做过官的缙绅,多年不见,白头相聚,叙同年、忆故旧,说得入港。还有一等士绅,头一回进这金翠交辉的帝宫邀恩,四处张望着,要把景物人事都记牢,回去打点写好自己的行述和墓志铭。正乱着,李德全邢年一干执事太监从三大殿北拍着手过来,接着龙旗宝幡,文武百僚簇拥着一乘明黄软轿迤逦过来。待李德全甩过静鞭,西向而坐的畅音阁供奉鼓瑟吹竽、编钟大吕、金磬玉鼓齐鸣,六十四名满装宫女作八佾之舞,踏着节拍,挥着流苏扇载舞载歌:

  辟雍建,规矩圆方,复古自吾皇。于论钟鼓铿锵,春水环桥滚浩荡,隆礼乐,焕文章……圣人出,天下文明,玉振叶金声。日月江河照法象,自古经行。觉群黎,敷五教,彝伦叙,万邦宁……

  歌舞声中康熙缓缓下轿,在太和殿檐下南面而立静静听完,近千名老人俯伏在地,由马齐张廷玉带着一齐叩头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扫视一眼众人,也许因兴奋过度,他的脸色中带着绯红,显得很有神采,半晌才笑道:“请起吧!这么多老年人在一处,朕心里很欢喜,虽说国家有制度,你们该行这个礼。就老年人本心,朕还是觉得随意儿好些。朕已用过早膳,俗语儿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就请众位老先生入席,开宴吧!”

  刹那间热闹起来,胤满头热汗,指挥着几百名太监,有的按名单招呼引导客人,有的安席,有的照应随驾官员和与席的皇阿哥,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切停当,因各地官员送的贺礼都摆在中和殿,又忙着过来照应。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张五哥过来,便问:“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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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4:4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爷,这里的事奴才照应。”张五哥说道,“万岁今儿瞧着有些不对,走路两条腿都发颤,涎水流出来也不知道……三爷在席上说起八爷请病假了,万岁已经瞧着不高兴,十爷接着又说起穆子煦魏东亭病死的事——这都是什么事嘛!我看不过眼又不能说话,您过去一趟吧!”胤禛未及答话,鄂伦岱已带着廉亲王府几十个太监捧着贺礼过来,邢年又带一个太监捧了一个大盘子过来。邢年捧的是一个冷盘,二龙戏珠——两条活灵活现的龙张牙舞爪夺那颗紫红鹅蛋——站定了说道:“四爷,万岁说你累了,不必过去站规矩,这个是赏你的。”

  胤禛忙道:“阿玛这么体恤我,你回去代我谢恩。我这里未必有工夫吃呢!”见邢年去了,方松了一口气,叫过鄂伦岱笑道:“好人,你算有福。万岁赏的这菜,这桌子下还有一瓶酒,就陪四爷一块吃,如何?”鄂伦岱笑得咧着嘴道:“您谢万岁,咱就谢四爷了!”胤禛却怕他酒吃多了,接着昨日的话题发酒疯,忙笑道:“我不能多饮,你今儿也不要喝多了,反正你一时也不打算走,明儿我再送你两坛二十年陈酿。”鄂伦岱知道这主儿心细如发,遂笑道:“理会得。十四爷将令军中不得饮酒,其实我如今也比不得当年了。”

  两个人边吃酒,边捡些没要紧的话说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到前面太和殿丹陛之乐大作,胤禛掏出怀表看了看,诧异道:“定的午初歇筵嘛!还有三刻工夫,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正说着,便见马齐三步并两步忙忙过来,胤禛便立起身来。

  “主子下来了。”马齐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也不请安,进门就说,“主子脸色有些不对,几个太医都说怕要犯病。我和廷玉商量了一下,在时辰上头做了点手脚,请主子赶紧过来歇息,四爷小心侍候着,请万岁先在这里稍息片刻,再请驾回养心殿。”胤禛便忙命撤席,叫人抬一张紫檀春凳,将就着把须弥座上的扶枕坐褥铺好,便听外头雷鸣似的山呼声,康熙左扶张廷玉、右扶刘铁成已是款款徐步而来。鄂伦岱仔细打量康熙,兀自微笑着,只神情略略呆滞些,脸上一青一黄,气色不正,脚下似乎有点伶仃飘忽,也不见有什么异样。见康熙近前,鄂伦岱忙跪下俯伏请安。康熙只说了句:“给你家将军王送礼来了?起来吧。”便移步进了中和殿。

  胤忙迎上去,赔笑道:“阿玛,前头坐了半日,劳神费力的。您老有春秋的人了,还该留心荣养的。依着儿臣,先在这儿略躺一躺,再启驾回养心殿的好。”康熙点点头,却不肯落座,环顾四周。但见中和殿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殿四周长案上摆着贺礼,什么琼、瑶、琪、琳、璞、瑜、琨、玑、圭、璧、琥、玫、瑰、琅、球、琬、璋、琮……还有什么端砚、商鼎、宣德炉、围棋、古琴、湖笔、徽墨……应有尽有。有的投康熙所好,献的珍版古书、宋纸、宋墨、薛涛笺、董香光字画,都贴着黄笺,堆得到处都是。康熙看了一会,至南窗前,指着一个匣子道:“这里边是什么?”

  “哦,这是十四阿哥的。鄂伦岱刚送进来,还没来得及标黄。”胤忙道,“里头是什么,儿臣也不知道。”鄂伦岱忙躬身答道:“是十四爷西域得的陨石,上头还天然生成‘百年长运’四个颜书大字——这是十四爷告诉奴才的,奴才也没福见一见。”

  “唔!陨石上还有字!”康熙点头笑道,“打开来,朕瞧瞧!”邢年忙答应一声,轻轻撕开钤着大将军王印玺的封签,打开来,未及说话便吓了一个退步,那匣子“啪”地落在地下!

  众人都是一个惊怔,马齐断喝一声:“邢年!你这狗才作死么?”话犹未终,连他自己也唬得身子一仄——匣子里哪有什么“百年长运”的陨石?原来是一只死鹰,钩爪铁喙软软地耷拉着,眼睛垂闭着,羽毛散乱地趴在地下一动不动!

  “唔?”康熙却没有看清,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一瞧,躬着身子竟再也直不起身来。他呆呆地弯着腰,一句话也不说,半晌,身子一歪,便背过气去。几个太监原吓愣了,个个面如土色瞪着眼看,此时惊醒过来,“唿”地围上去,七手八脚把康熙架到春凳上将息。马齐眼中出火,逼视鄂伦岱良久,大喝一声:“拿下!”

  中和殿顿时大乱,有的扶持康熙大声呼唤,有的寻汤觅水,有的手忙脚乱四处窜,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刘铁成则叫人寻来绳子,把傻瓜一样呆看的鄂伦岱捆得米粽也似。鄂伦岱此时才苏醒过来,口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冤枉……我冤枉……”倒是张廷玉掌得住,叫过胤道:“四爷,万岁这是急疼迷心,一时痰涌,不妨事的。记得您随身带的有一小瓶苏合香酒,备着皇上用,赶紧取出来给万岁用!”又大声喝住众人:“不许乱!谁乱,我按弑君罪治他!——邢年,你悄悄传太医院医生来,不要声张。老人们一大半没出宫,传到外人耳朵里不是小事!”

  一语提醒了胤,哆嗦着手撕开扣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自己先喝了一口递给张廷玉。这个瓶子是邬思道叫他装的,里头照方配制的苏合香酒,是康熙常用的药,张廷玉见过几次,还暗笑他痴,不想就派上了用场。

  “噢……”

  半晌,康熙吐了一口痰,粗重悠长地喘息一声,醒了过来。他脸色蜡黄,睁开眼看了看,又无力地闭上,喃喃说道:“衡臣……你好糊涂……这不干鄂伦岱的事……这种事,他做不出……是人……就做不出来……放,放了他……朕乏极了,别说生气,连说话的气力也是没有的……”鄂伦岱膝行一步,含泪说道:“皇上圣明。您还是先扣着奴才,等事情明白了再放!这是一只刚死不久的鹰,十四爷要弄这个,一路上早烂了……连十四爷奴才都敢保的……”

  “放了他吧。”康熙泪水夺眶而出,“无罪的,有罪的,天瞧着,朕也瞧着……不要说话,朕要静,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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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4:5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在“千叟宴”上骤然犯病的消息封锁了六天。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第七天头终于由上书房和太医院联名发出勘合,布告中外“圣躬违和”。于是十八行省督抚藩臬各衙门长吏的请安折子雪片似地递向北京。尽管折子里用尽了好词儿,都说自己要“克终厥职以慰圣廑”,相信皇帝“但颐养节劳,必能早占勿药”,但从北京暗地传来的消息,康熙皇帝已是“痊好无望”,人人心里都在盘算着自己日后的去路,巴望着皇帝早定国事,将皇储指明,免去自己忧思徘徊之劳。十四阿哥更急得像锁在柱子上的猴儿,抓耳挠腮地没个理会处。想独身进京,又怕丢了兵权,留在军中,又怕胤在京做手脚,人死了来个秘不发丧。因此,从肃州到北京的黄土驿道上,每隔四个时辰就有大将军王的流星报马往来于京都大营之间。北京万一有事,远在三千里之外的胤不出四天就能了如指掌。

  过了五月,朝廷又出邸报,说“御体稍安”。接着便有旨,严令各地官员不得“纷传谣言”,命各省总督巡抚分批进京面圣请安——既然叫见面,皇帝的身体自然已经好转了。人们一口气没透过来,便接到廷寄:“王掞党附胤,至死不悟,着革去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职衔,发往乌喇打牲军前效力,念其年迈,着由其长子代父前往”,这道圣旨犹可,接踵而来的便震动朝野:“泉州府永春、德化两县聚众两千、竖旗放炮一案,朕原有旨意,此等人原非贼盗,因岁歉乏食,不得已行之耳,遣部院大臣侍卫,前往招安即可。上书房大臣马齐处置乖谬,擅自批文进剿,不但首贼陈五显逸逃,斩杀八十余名裹挟之民。着革去马齐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职衔,交部议处!”人们吃惊之余,又接上谕:“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随侍多年,并无善政建议。去岁朕下诏求言,伊仅奏将节妇守节岁龄由五十改为四十五,敷衍搪塞,事主不诚。本应严议,念其除此之外尚无大过,着降两级处分,暂留上书房行走。”人们没有惊醒过来,诏旨又下:“方苞系布衣儒生,一介微寒,简拔朕侧,受恩深重,本应精白乃心,专诚效命于君。乃方苞希求恩荣,不安于位,交结外官,通连阿哥,品行甚属不端。念伊年老,免于处分,赐金还乡,交地方官严加约束!”

  接二连三的诏谕,黜降的都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人物,事先既无朕兆,事后也无意见征询,连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史都闹了个手忙脚乱。平日,遇到这类事,照例的都是随声附和,弹劾奏章一拥而上。但这次却出奇的平静,除了奉旨行事,竟无一人写折子凑趣儿。其实,倒也不是人们忘了颂圣——凭空的一个一个疾雷在人们头顶击下,全都打蒙了,谁都怕拍马拍到蹄子上,弄得自己四脚朝天。

  过了七月节,北京城凉风乍起,秋树叶老色浓。早已无事可干的胤接到谕旨,免去了内务府差事和兼管刑户二部的职分。强压着心头慌乱,胤从容进园请安,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了雍和宫,却见万福堂前檐下摆着一坛又一坛未启封的福州老烧缸,还有十几篓子福橘码在堂前老楸树下。一眼瞥见戴铎在万福堂和文觉对局,性音和邬思道在旁观战,便踱了进去。见他进来,除了邬思道,几个人忙都起身相迎。戴铎忙抢上一步跪了叩头道:“奴才戴铎叩见主子!”

  “唔。”胤瞟一眼外头的礼物,一摆手坐了,接过长随递过的茶呷了一口,淡淡问道:“回来了?几时到的?”戴铎外任几年,吃得又黑又胖,脸上放光,短粗的身材,裹着一身黑缎夹袍,透着一身精悍气。因见胤一脸不快,小心答道:“奴才昨儿回来的,遵主子信里的吩咐,没敢先回府拜见,先去畅春园给万岁请安,只问了几句话就下来。今儿一早进来,爷已经出去……”说着,呈上礼单。胤接过略看一眼便撂在一边,略一顿,发作道:“天下至无情无义的要算你戴铎兄弟二人。年年节节,就用这些个东西搪塞我!每次来信不是哭穷就是叫苦,好没意思!你真是穷到这地步了?酒,我素来不吃,没有长熟的橘子,捂熟了怎么用?你还拉出去,到市上卖了,回去的盘缠也省了我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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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5: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戴铎一声儿不敢言语,只低头听他训斥。邬思道笑道:“四爷,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发脾气,内务府和部里的差使不顺心?”胤长出一口气,颓然说道:“差使……撤了。正好,无事一身轻!难道我不会享福?你们看看这份邸报,昨儿是尤明堂,今儿是施世纶、赵申乔,全都革职拿问!真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样子,也不管人寒心不寒心!外头风言说万岁疯迷了,我日日见他,倒不像,只这样料理朝政,还了得?”他发泄了一阵,心绪略好一点,看着戴铎道:“你主子心绪坏透了,数落你几句,你别怪。”戴铎忙赔笑道:“奴才怎敢!主子教训是为奴才好。再说,主子不发作奴才又发作谁呢?”

  “四爷,您就为这个不欢喜?”邬思道看了看邸报,轻轻放下,笑道,“恕我直言,您真得好好参详一下万岁的帝王心术!”

  “唔?”

  邬思道格格浅笑道:“万岁这是在预备后事!龙体欠安,他已经自知不起。阿哥们逐鹿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儿!八爷防着你,更防着十四爷,十四爷拥兵自重,单等万岁晏驾,他兵临城下与八爷较量!你看一看就知道,凡黜落的都是能员干吏。这些人陷入党争,于将来朝局不利。辅错了人,新主登极难免大开杀戒,辅对了人,又容易恃功骄主,难以驾驭!所以,现在统统将他们监押保护了,新主登极,一纸赦书,立地就成了新皇帝得用臣子!万岁这一计虽苦,也算菩萨心肠啊!”

  几句话说得胤心头一亮。王掞明明是保的自己,黜降旨意里却说他“党附胤”,他一直苦思不得其解,如今也若明若暗有了答案。苦思良久,胤叹道:“虽说好,毕竟酷了点,我讲究以诚待人,什么事都逃不过个‘理’字,昨儿鄂伦岱见我,他虽赦了,仍旧不服,六十年大庆,不知是八爷还是十四爷,弄一只死鹰献了,居然没有处分!要放我身上,不定如今在哪一层地狱里呢!”

  “万岁不查八爷十四爷,有他的道理。这一条已足证,万岁龙心默定,四爷大位已定!”邬思道架起拐杖,在众目睽睽注视下缓缓踱着,“如果默定八爷或十四爷,如此之事,岂有不查之理?”胤一边听一边出神,半晌才道:“就算如此,像这样欺君罔上全无人心的逆子,也应该查办!”邬思道嘿然良久,说道:“四爷只要平心一想,自然就明白了,不能查。这是弑君犯上,是造逆,我敢断定是八爷所为。十四爷率十万精锐在外,如果撤查他,正好给他清君侧的口实,八爷在这边联络呼应,立时就是天下大乱;如果查办八爷,礼物又是十四爷的,他叫起撞天屈,九爷十爷推波助澜,立地萧墙祸起,恐怕万岁想善终都难!如今大局稳,对四爷有利,大局乱,于八爷有利。十四爷更盼八爷和四爷打个平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万岁的病如果能好,自然是好。眼见无常迫命灯干油尽,怎么禁得起这一风波?所以这一次八爷虽是走险棋,却是瞧准了才走的,他要的就是一个‘乱’字!”

  听着邬思道侃侃而言,句句鞭辟入里,胤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忌妒和恐惧:此人精明到这份儿上,将来怎么驾驭?他闪了邬思道一眼,柔和地一叹道:“胜读十年书啊!他既要乱,我当然要‘稳’。”

  “朝局不要四爷操心,”邬思道也瞟了胤一眼,“万岁身边文有张廷玉,武有武丹,是够使的了。十七爷和西山绿营管带有舅甥亲谊,由十七爷去稳西山,丰台大营的军官一半是十三爷使出来的,但主官成文运却是八爷的死党。最可虑的是九门提督隆科多。此人论起来四爷还该叫他一声舅舅,但他是佟家的人,满门和八爷交情极深。十三爷不出牢狱,就算传位给你,你也坐不住,十三爷但出牢狱,就算传位给别的阿哥,四爷你只要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局面翻转也未可知!所以,目下情势未可乐观!”胤咬着牙想了想,说道:“我这就去请旨,赦出十三弟来!”邬思道笑道:“十三爷这回子出来,只会弄乱了局,万岁也未必就准你的奏。说句难听话,以四爷在内务府经营多年,到时候就是矫诏赦他,也不是难事!”

  至此,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戴铎便问:“四爷,这次回来见那院里少了四五个熟人,高福儿也没见,四爷差他出去了么?”

  “不错。”胤阴狠地一笑,看了看周用诚,说道:“我差他们到鬼门关去了。没天理的混账王八,我是何等样人,为了一个臭婊子加上八千两银子,他就敢卖主!”说着话,心里却惦着隆科多,便起身出去,命道:“备轿,我去步军统领衙门!”

  隆科多却不在衙门。今儿刚刚点过卯,上书房便传过话来,“张中堂在畅春园澹宁居,请大人过去。”因命轿赶往园中。作为九门提督,在北京算不上很大的官,和顺天府一样,上头压着直隶巡抚和直隶总督,比之御林军善捕营还差着一档。但步军统领衙门辖着京师德胜、安定、正阳、崇文、宣武、朝阳、阜成、东直和西直门的关防,俗称“九门提督”,统兵近二万,除了丰台大营,是京师军权最重的。因平素和上书房来往极少,也没有直接回话的例,隆科多很迟疑了一阵,犹豫着是否先去一趟廉亲王府再进园子。轿子向东走了一箭之地,隆科多又改了主意,又折向西,在园门口递牌子进澹宁居。张廷玉见他进来,起身笑道:“竹筠,真难为你。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呀!”

  “张中堂,”隆科多一边下拜行礼,诧异地说道,“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张廷玉微笑道:“你要先见八爷,这会子递牌子也进不来,明日诏下,你也就不是什么九门提督了。祸福荣辱存乎一念之中,所以我说你苦海回头!”隆科多这才知道,这个“扳不倒”宰相时时掌握着自己的一行一动,脑门上顿时冒出细汗,口中却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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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廷玉起身道:“少时你就明白了,跟我来吧。”隆科多呆呆地点点头,跟着张廷玉出来,早有邢年带着两个太监接引,踅过澹宁居向北,但见澹宁居月洞门北一带并无宫殿房舍,一色的常青藤、菖树、葡萄和蔷薇刺梅,蔓牵虬结搭成花洞,两边花篱外都是丛丛灌木,阴森森碧幽幽遮天蔽日,四周静得鸦雀无声,只草间偶有秋虫,听来反而更使人有一种寂寥和神秘的感觉。隆科多一路寻思着张廷玉方才的话,忍不住问道:“中堂,您到底要带我哪里去?”张廷玉没有答话,带着又走了一箭之地,却见前头豁然明朗,闪进一带土墙,上头爬满了牵牛花、爬山虎和何首乌,阔大的院落房舍都是黄茅结顶的草房,木窗竹篱毫无富贵气象,宽敞的大车门斗上悬一块泥金匾额,上头写着“穷庐”两个大字,却是御笔。隆科多正惊疑间,见白发苍苍的武丹从里头出来,穿着九蟒五爪的袍子,外头套着黄马褂,珊瑚顶子后还拖着一枝翠金交辉的孔雀花翎,见了张廷玉,便笑道:“请吧!”因见隆科多要行参礼,又道:“主子在里头静摄,你不要大呼小叫地行礼了!”

  “万岁爷——住在这里?”

  “对了。”张廷玉一笑道,“这是园中之园、宫中之宫,连马齐都没福来这里呢!今儿万岁精神稍好,单独召见你,你好造化!”

  隆科多傻子似的跟着张廷玉进来,更是吃了一惊,站在门口迎候的竟是早已颁旨申斥、赐金还乡“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的布衣宰相方苞!隆科多张大了嘴,刚说了句“您不是——”方苞摇手制止了他。隆科多只好进来,果见康熙穿一件驼色实地纱袍,头上勒一条明黄缎带和衣卧在竹榻上闭目养神,满屋图书插架,地下盘龙熏炉御香袅袅,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隆科多衣裳窸窸跪了下去,以头碰地轻轻叩了三下,却不敢言声,悄悄打量康熙,越发瘦得可怜,满脸刀刻的皱纹一动不动,仿佛向隆科多诉说这位皇帝一生的忧患和功业。

  “万岁,”方苞轻声叫道,见康熙毫无反应,又近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万岁,步军统领隆科多奉旨见驾,已经给您请过安了。”

  康熙的喉结动了一下,睁开昏的眼直直地盯着隆科多,半晌,吃力地说道:“起来,赐座,赏茶。”隆科多慢慢起身,斜签着屁股坐了,温声说道:“半年没见主子了,龙颜憔悴至此,真出奴才意外!”说着,竟动了情,眼圈一红,离了奏对套语,哽着嗓子道:“这是怎么说的?叫人心里发酸。奴才自幼跟着皇上,几曾见过主子这样来着?”他动了真情,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张廷玉在旁皱眉道:“隆科多,你这都是些什么话?”

  “衡臣,这是他的真情。到此田地,朕愿意听听。”康熙柔声叹息道,“太医和你们日日都说朕的病不相干,朕自己心里有数:没有多少日子了。唉……玄烨,你也有今日么?”几句话说得方苞和张廷玉也落下泪来。唏嘘良久,康熙又道:“生死常理,明达之人不讳。但今日不是难过的时候,朕想趁着心里清明,把大事定下来——隆科多,你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么?”隆科多忙欠身答道:“奴才不知。”康熙看了看张廷玉,说道:“你给他宣诏。”

  张廷玉躬身答应一声南面而立,待隆科多跪好,说道:“隆科多跪听。这是圣上的遗诏!”

  “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廷玉不紧不慢地读道,“隆科多本系微末小臣,倚前上书房大臣佟国维之势简在台阁,乃敢交通八阿哥胤图为不规,谋求非分恩荣,着即赐死,钦此!”

  隆科多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封诏旨,惊得身上一颤,冷汗蓦地浸出额角,怔着看了看漠然望着天棚的康熙,嘴唇剧烈地抖了一下,轻叹一声,叩头道:“奴才……领旨,谢恩……”方苞在旁问道:“你有什么可辩之处么?”隆科多连连叩头道:“奴才在佟族中压抑多年,并不得意。与八阿哥过从稍密是有的,并无图谋不轨情事,求万岁圣鉴。”康熙略一点头,说道:“还有一份诏书,读。”

  “方才遗诏由我处置。你如奉诏尽职,这份遗诏由武丹、张五哥、刘铁成和德楞泰我们五人合议焚毁。”张廷玉又展一份诏书,说道:“这一份遗诏在主子万年之后宣布:隆科多随朕几三十年,奉职唯谨,可托大事,着即进封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上书房大臣,赐爵一等公。钦此!”

  两道截然相反的遗诏同时宣读,隆科多惊呆了,吓懵了,直挺挺跪着,竟忘了谢恩!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康熙侧转身,温和地看着隆科多,语气多少带着辛酸,“朕英雄一世,不想败在儿子手里,舐犊之情又在所难免,想来想去,只好将生死二字都赐给你,由你自己选。这样的诏书,张廷玉他们也都有两份。确保朕的遗愿不至落空。机械变诈,仁人不为,朕为德不卒,都是被形势逼出来的。隆科多,你当谅朕的苦心!”

  “奴才明白……”隆科多深深叩下头去,其实他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糨糊盆,什么滋味都有,什么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康熙仿佛不胜感慨,招手道,“你跪得近一点,朕告诉你。方苞,把木柜里那件东西取出来……”

  方苞答应着,抖着手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镀了金的黄漆葫芦交给康熙。康熙一手拿着葫芦,一手抚着隆科多的背,说道:“你在佟家受压,朕了如指掌,其实你不知道,真正压你的是朕。朕要提拔你,佟国维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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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5:4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万岁!”

  “听朕说,”康熙轻咳一声又道,“佟家世受国恩,朕的生母也是佟家的人,原指望佟国维不负朕望,做一代名相,料不到他陷到阿哥党争里不能自拔,朕所以恨他又不杀他,也正为如此。你虽对佟国维有隙,其实心里也怨朕,以为朕忘了你,是么?”

  “奴才不敢!”

  康熙叹道:“不敢言是真的,不敢想就未必。小多子呀!你看看这个葫芦。这是当年科布多之役,我们主奴二人突围出来,在戈壁瀚海跋涉时留下来的。就这么一葫芦水,支撑了三天,你喝的马尿,朕喝水;只一个高粱面窝头,朕掰给你一块,你没舍得吃,吃的是草根,到朕饿极了你又给了朕……”隆科多泪如泉涌,哽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康熙喟然道:“昔日重耳出亡,路上乏粮,他的臣子介子推割股啖君,重耳复位为君,却忘掉了他。你有介子推的风节,朕却不学晋文公!这葫芦打过仗朕就收了起来,漆了黄漆、镀了真金,置之案头时常把玩,却一直没有提你的官,升你的职。不是你差使办得不好,是朕有意压着。一来你能历练些事,二来朕也能看看你的品行器量。昔日从征的你是年岁最小的一个,朕要把你留给儿孙用,官升得太大,不成啊!”他说着,已是老泪纵横,隆科多已是哭倒在地下,张廷玉和方苞也自黯然神伤。

  “朕今日说透这个,其实就是托孤。”康熙哽咽道,“晋你的职,封你顾命大臣,要你宣布朕的传位遗诏,你思量前后,朕不重你爱你,能这样做?朕……难道连个宣布遗诏的人也寻不来?”

  说至此,隆科多已是伏地大恸,浑身抽搐着,颤抖着,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康熙拭泪道:“方才说的,是朕成全你。你也要成全朕,你好生做个忠良贤能的名臣,也就不枉了朕栽培你几十年的苦心了。”说罢,他觉得有点气短,略一喘息,弛然说道:“朕太劳神了,你们商议吧,朕在这里听着。”隆科多零涕说道:“主子高厚之恩,就是把奴才磨成粉也报答不了。多余的话奴才一句也不说。自今而始,就算奴才死期已至,只有忠贞至死不负圣恩,或可报皇上隆恩万一!”他哭得脸色黄中透白,咽着气起身道:“衡臣大人,灵皋先生,请安排吧。”

  张廷玉请隆科多坐了。方苞早抱着半尺厚一沓文卷过来,说道:“这是皇上八年来口授的语录,我已经润色誊清,题名‘圣武纪’。今日交给衡臣,将来由衡臣宣示。”张廷玉见隆科多发怔,忙道:“遗诏共是两份,一份就是‘圣武纪’,略陈皇上一生功业,还有垂示子孙的圣训;一份是传位遗诏,由你宣读,和张五哥德楞泰会同开阅……”

  三个人喁喁而谈,康熙起先还闭目静听。渐渐地,声音变得浑浊而遥远,他沉沉睡着了……

  隆科多回到步军统领衙门,已过酉正时牌。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但他却半点不饿。这骤然加在身上的使命,火一样焚烧着他,满腹的激动、兴奋、喜悦、企望,还带着一丝怅惘和哀伤,全然无法解释,无法平静。趿着鞋在签押房里踱了几步,叫过书房军务笔帖式来说道:“我写两份手谕,你这就发出去。”说罢走至案前提笔疾书:

  着中军护营接管原卫戍朝阳门、齐化门、东直门十棚正蓝旗驻守军士。此令!

  想了想又写了一张:

  调宣武门内绿营移防北安定门。此令!

  “明白。”那笔帖式接了手谕,说道:“卑职这就去办——请军门示下,朝阳门原驻军移防何处?”

  “你告诉他们马管带,”隆科多冷冰冰说道,“不要惊动城里百姓。后半夜带东三门兵士进城,护卫我的中军。所有调防军队,不得惊扰百姓!”

  “喳!”

  那笔帖式答应一声,还没出门,便听外头有人禀:“礼部员外郎党逢恩请见。”党逢恩是九阿哥胤门下,又是自己老上司党务礼的公子,平素极来往得熟稔的。隆科多略一沉吟,说道:“你先把手谕留下,半个时辰后来取——请党先生!”

  一时便听脚步橐橐,党逢恩布鞋青襟飘然而入。隆科多笑道:“什么风吹得你来?你是越活越潇洒了!这五绺长髯真叫人羡煞,换了道装,活脱一个吕洞宾!”

  “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哟!”党逢恩嘻嘻笑道,进来入座。两个人寒暄笑语几句,隆科多便命人回避了,笑问:“八爷叫你来的?”党逢恩端着茶碗沉吟片刻,说道:“是九爷。昨晚上九爷和八爷合计了一夜,叫我来问你个实底儿。”

  隆科多佯装一怔,说道:“有什么合计的?上次你来,我已经说过,九门提督府不用操心么?”

  “八爷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党逢恩温文尔雅地起身来,迈着方步沉思着道:“丰台大营管畅春园,你管九城。到时候一声动手,城里所有亲王、贝勒贝子府由你护持控制。怕的是有人先发制人,所以八爷府的护卫重担就要落在你老兄肩头。丰台大营十三爷的部旧不少,如果成文运弹压不住,恐怕还得动用你的人马。”

  隆科多松弛地向后一靠,格格笑道:“好大的东风!我也直说了,我的兵不能出城。否则,二十几家城里的王爷府就难以控制。就是八爷亲自召见,我也只能这样说!”

  “很好!”党逢恩坐了回去,“八爷也虑到这里。你既忠于八爷,万一丰台兵变,怎么办?八爷叫我问问你。”隆科多微笑道:“不会有那种事。万一出事,还有西山锐健营呢!我今夜已下令,调我的中军保护八爷,调绿营兵控制四爷。只要八爷在我这里,丰台闹塌了天,他们一兵一卒休想进城!”说罢将两份手谕就桌上推给党逢恩。

  党逢恩看了看手谕,背着灯烛,他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你真是个角色!明晚九爷十爷请你面谈。已经内定,你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隆科多几乎笑出来,忍住了,霍地起身道:“你禀九爷。官,我是不要的。但愿我家佟老爷子当政,少挤兑我一点,足感厚爱了!”

  送客出去,隆科多看了看案上两封手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大声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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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6: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连冬起九,算是进入岁终。北京人最讲究过冬至,有“冬至大如年”的说头。年年此时媳妇归宁的要赶回婆家,迎喜神、做节饭、包饺子,砧板剁得通街山响,亲朋好友提筐携盒,骑驴的、坐车的、乘轿的、步行的不绝于道,互相馈赠点心食物,最是红火热闹的一个节。但康熙六十一年恰遇了严寒多雪,似乎交十月以来天就没怎么晴过。狂暴的西北风卷着雪,一团团、一块块,裹着、旋着、飘着,没完没了的只是下,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走动便不走动了。只苦了一等小买卖人家,做饴糖的、卖冬舂米的、酿窖花酒的、送乳酪的、起荡鱼的,街上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哪来的生意?老年人都说:“这是天在哭,康熙老佛爷要归西了,普天之下要戴孝。”

  内廷里日甚一日传出的消息也是如此,康熙眼见是不中用了,时厥时醒,已经完全不能理事。畅春园附近的寺院客舍,挤满了六部尚书郎官、各省总督、巡抚和被雪隔在京师的外任府县,都住在专为他们搭起的帐篷内,日日进去请安,日日见不着皇帝,里里外外随时能见康熙的,只有一个张廷玉。他已经熬得又干又瘦,眼圈发黑,失去了平日谈吐从容的气度,说话又急又快,走路都飘飘忽忽。十一月十三日,张廷玉在康熙书房里接见了几个外省大员,站着交代了几句急务,又道:“兄弟忙,少陪了。诸位老兄暂且不必回去,皇上稍安,不定还有什么旨意呢!”说罢又到韵松轩来。

  胤祉、胤佑、胤禩、胤禟、胤、胤祹、胤禑七个皇阿哥都坐在里头,见张廷玉进来,忙都站起身来。胤祉问道:“衡臣,有旨意?”张廷玉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周,问道:“四爷呢?”胤笑道:“你是忙糊涂了。他不是到天坛给万岁祈福去了?”

  “我知道,不过也该来了。”张廷玉掏出表看了看,踅出门外,一脚踏在石阶上,招手叫过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叫户部尚书过两刻来见我。”这才转身进来,说道:“万岁方才有旨意,这么大雪,叫户部发粮给顺天府,周济贫寒无食的人家,要挨户看到。还说,要从海关厘金里出三百万银子从暹罗国买米,他们那里今年米贱。十四爷那边催军粮,也得赶紧发……这个时候,还有人请示给官员们加火耗;真成了乱蜂螫头了!”

  胤笑道:“这么多天,我们都是在澹宁居外磕个头就回去,心里真是不安。今儿这么多旨意,想着阿玛精神必是好得多了……”胤也道:“就是!我也想见见皇阿玛!”接着,胤、胤几个阿哥也都请张廷玉代转,要请见皇帝。

  “今儿叫爷们如愿。”张廷玉勉强笑道,“皇上有旨,请你们进去呢!”

  胤心里一阵兴奋,站起身来,但随即就迟疑了。外头一切停当,成文运已将丰台驻军所有将弁集中起来,只等康熙一咽气就可动手包围畅春园,隆科多两万兵马,控制紫禁城毫无困难。此时见康熙,能讨个实情是好的。但胤胤都在,万一出事,里头通不出信儿,外头无人指挥可怎么好?想着,便见邢年过来,催促道:“主子叫各位爷过去呢!”胤便道:“这里只有七个爷,咱们等等,阿哥爷们传齐了再进去。这么冷的天儿,人来人往的,万岁冒了风不是小事。”

  “走吧。”张廷玉似笑不笑地看看胤祉,说,“三爷,你打头,别的爷顺序跟着。”他素来温和执中,今儿口气却专横得毫无商量余地。

  胤只好跟在后边走,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张皇着看时,见金玉泽和党逢恩翁婿二人在平烟亭下说话,忙叫过党逢恩道:“你告诉我府里何柱儿一声,我们要见驾,午饭给我送进来。”张廷玉在前回头道:“不用了,御膳房侍候着呢!”胤使了个眼色,又点点头,自去了。

  自过十月节,隆科多换防,邬思道和四贝勒府所有幕僚护卫便暗地迁到了十七阿哥胤礼府。周用诚和书房的人陪着胤在天坛设祭,十七阿哥去锐健营也不在家,文觉、性音和邬思道正在胤礼的西花厅围炉聚谈。几个人都连夜失眠,看上去十分憔悴,仍旧毫无睡意。几天来内廷传过来的都是谣言,反过来掉过去不知已经剖析了多少遍,话题都说泛了。邬思道虽撑得住,却只坐在火炉边,用火箸不停地拨弄着炭灰,看得出他心中也极为紧张不安。正闷坐着,胤和周用诚在雪地里打马飞奔而来,直到花厅门前,主仆才呵着热气下来,已是一头一脸的雪。性音文觉“唿”地站起身来,说道:“四爷!有信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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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6: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胤脱了斗篷进来,舒了一口气坐下,他的眼圈也是熬得发红,神气间却显得毫无倦容:“今儿万岁要传见所有阿哥。老八他们已经进去了。方才传旨,我说来约十七阿哥,和你们商议一下。胤礼还没回来?这倒霉天气!”

  邬思道目光陡地一亮,随即垂下眼睑,喃喃道:“所有?所有阿哥……何必要一齐都见?——四爷,不要埋怨天气,这场雪恐怕是天赐你的!”

  “唔?”

  “不下雪,万岁一定要回紫禁城。”邬思道仰天吁了一口气,“他回极乐世界,怎么会在那个行宫里?隆科多在城里这么多兵马。万一他是八爷的死党,四爷你还得设法逃出去呢!”文觉点点头,说道。“且说现在吧,万岁叫爷们进去,不知是什么意思?四爷不妨回他们一声。十七爷没回来,等回来了一同进去,拖一拖时辰瞧!唉……竟到了这地步儿。时辰要一刻一瞬地把握着!”邬思道冷笑一声,说道“和尚!四爷一定要去!你难道看不出,今日已到最后关头?万岁要宣遗诏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愕然注视着邬思道。

  “除了宣遗诏,有何必要召见所有阿哥?”邬思道脸色白中透青,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四爷如不在场,不怕八爷挟天子令诸侯?一道矫诏下来赐死,四爷奉诏还是不奉诏?”

  几句话说得屋里人寒毛直炸,胤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十七爷回来,叫他快点去”

  “十七爷去做什么?”邬思道突然大笑道,“叫人家一锅烩了么?四爷,把你祭天用的钦差关防留下,你放心去。过了申时你没有手谕也不见人,叫十七爷带上关防放出十三爷,我们在外头就要大动干戈了!”胤取出那张盖有上书房关防和康熙“体元主人”小玺的钦差关防,伸手要递,却又缩了回来: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头比登天还难!从不犹豫的胤。脸白得像纸一样,目光变得恍恍惚惚,两条腿直发软。

  邬思道深邃的目光盯着胤,说道:“时至而疑,临事而畏则祸不旋踵!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四爷,这个时候犯嘀咕,别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胤紧紧咬着牙关,蹙眉略一沉思,说道:“好!鱼死网破就是这一遭!我不是犯迟疑,一来事体太大;二来不知是否真的传遗诏;三来若不传位于我,此举极险。我不能不多想想!”邬思道仰着望天,看着无边无际纷纷扬扬的大雪,许久才道:“四爷命系于天,我断不误四爷!万岁久病之躯,已数月不能接见大臣,今日突然召见所有阿哥,定然是大限已到!此时离申时还有两个半时辰,若是见见就出来,我们仍旧按兵不动待机行事。四爷,你珍重,你放心去!”

  “好!”胤胸脯起伏着,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寒气,再没有说话,抬起脚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雪中。

  胤去后小半个时辰,胤礼骑马回来,见屋里几个人木雕泥塑似的一个个端坐不语,茶吊子上的水翻花大滚也无人理会,不禁笑道:“我这是进了吕祖庙么?你们这群肉身菩萨,这好的雪天,不步雪咏梅,都在这里参禅面壁!告诉你们,西山锐健营的事已经妥了,他们答应,丰台大营有异动,锐健营要拔营进驻畅春园,勤王护驾,全听我的调遣!”屋子里气氛原来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经他这一搅,顿时活泛起来。邬思道将方才与胤的一番计议详说了,又道:“我们都在等着您回来呢!最要紧的是丰台大营,这里的兵指挥得动,一切主权操之于我。锐健营既然也肯听命于我,那更好了!”胤礼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精神!三十万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个穷光蛋阿哥了!”

  “三百万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爷破产为国,至少挣一顶郡王帽子!”邬思道轻松地笑道:“眼下是无事可作了,净等申时吧!十七爷再穷,也得管我们一顿饭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胤礼便一迭连声传饭。

  按邬思道的设想,胤去听遗诏,出来至少也要过了未时。不料饭没吃完,棉帘“唿”地一响,胤带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众人都是一怔,看着胤青白不定的脸,都愣住了。半晌,邬思道才问道:“四爷,莫非我料事不准?”

  “皇阿玛……不中用了!”胤大约骑马跑得太快,浑身冻僵了,在暖融融的花厅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已经有遗命,传位于我!”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来,邬思道艰难地架起拐杖,目光炯炯盯着胤:“四爷,诏书呢!”

  “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珍藏,已经命新任上书房大臣隆科多去取。”

  “隆科多!?”

  “还有张五哥和德楞泰监视读诏!”

  “八爷呢?”

  “他们都在万岁寝宫听宣遗命,等候传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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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5 08: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爷您……”

  “我奉圣命,释放胤、胤、胤祥,飞速进园见皇上最后一面!”

  邬思道听得眼睛陡然一亮,忘情间双拐一丢几乎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邬思道激动得声音都变得嘶哑了:“万岁真命世之雄杰,圣明!”陡地一回神,厉声道:“此时大局不定,非坐等成功之时,稍有疏忽,一夫倡乱,万夫齐应,就有遗命,难抗八爷势大。眼下最要紧的,头一件要护好四爷,四爷和十七爷府里男丁要全部出动充作侍驾近卫;第二件,十七爷立刻带上关防去放十三爷,宣明圣旨,掌握丰台大营;第三件,请弘昼弘历弘时三位世子带上十七爷的手令,去西山锐健营,万一丰台大营不奉诏,就带兵进国!”

  “不用带那个关防了。”胤从怀中取出一枝令箭递给文觉,“有这个东西,省我们多少事!胤祥那里我去。大哥二哥请十七弟代劳一下就是了。”文觉接过看时,是九寸五分长一枝令箭,却是黄金锻铸,还带着胤的体温,上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沉甸甸亮晃晃,显示着它至高无上的权力。想着,文觉说道:“此时一刻千金,大阿哥二阿哥那里不要耗时辰。我们先办大事。”邬思道立即附和,说道:“和尚这话对极!四爷你去放了十三爷,只管回去听宣传位遗诏,有十三爷和十七爷在外头,万事支应得!”

  众人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一阵紧急磋商,性音周用诚带两府人马跟随胤,其余人分头通知,忙了好一阵,总算停当。

  胤率两府人马冒着漫天大雪来到十三贝勒府,凭着那枝令箭,一点麻烦也没有就遣散了内务府的看守人,自带着性音大踏步进来。

  “四哥!”胤祥敞着堂门,正和乔姐阿兰围炉烫酒,唱曲儿赏雪,蓦地见胤全挂子亲王装束闯进来,情知出了大事,“唿”地站起身来说道:“有事么?”

  胤精神抖擞,站在雪地里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胤祥,徐徐说道:“有旨意。”说罢径自拾级而上南面立定,取出那枝令箭当胸抱着。胤祥忙趋步而下,就雪地里跪了,叩头道:“请四哥宣旨!”“万岁思念你。”胤盯了阿兰乔姐一眼,慢吞吞说道,“特命我宣你见驾!”

  “万岁!”胤祥双手据地,直愣愣盯着胤,“真的?皇阿玛他……”他的嘴唇急剧抽动几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激动,浑身都在剧烈地抖着,憋了好一阵,才发出一阵似哭似笑尖锐嘶哑的嚎叫:“万岁爷……你还记得十三阿哥……嗬嗬……呜……”胤惊得后退一步,这凄厉的哭声和着呼啸的北风,听得他浑身发,良久才道:“你停下!这是什么时分?有泪以后再流!走,到倚云阁,我有事要交代!”

  阿兰和乔姐对视一眼,两个人脸色都是异常苍白。见兄弟二人要走,阿兰勉强笑道:“天冷,爷们要办大事,好歹吃我们一杯饯行酒……”说着便去斟酒,乔姐儿忙用盘子端了过来,不知怎的,她的双手抖得厉害,一边敬酒请胤胤祥吃,颤声说道:“往后十三爷又不得闲了,未必能吃我们的酒了。只要能念起我们跟着你苦熬这十年,也不枉了我们主仆一场了!”

  “你们这都是什么话!”胤祥笑道,“我又不是发配乌喇打牲,何必婆婆妈妈地嚼舌?”说罢和胤一径向花园里走。胤回头看时,见阿兰和乔姐儿都在雪地里跪着,怅怅望着这边,遂笑道:“人之势利心真无药可医。昔日苏秦落魄,妻不下机嫂不造饭,待到一身挂九国相印,妻嫂释伏道旁,望尘行礼。”胤祥却不理会,默默带着胤和周用诚上了倚云阁,请胤坐了,方道:“四哥,入门不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朝里必定出了塌天大事,你是矫诏来放我的,是么?有什么吩咐,你就说吧!”

  胤阴寒的目光扫视了一眼阁外的雪景,说道:“万岁要最后见你一面,大约难过今日了。不过,我不是矫诏,确是奉旨见你。我已经亲耳听到,万岁要将大宝传给我。兄弟,事虽如此,八阿哥势力狼蹲虎踞令人胆寒,你得助我一臂之力!”说罢便将畅春园的情形和在十七阿哥府的计议备细讲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岁扣住他们,单放我出来,就是因为怕我控不住局面……”胤祥未及说话,楼梯一阵急响,抬头看时,竟是鄂伦岱,不禁大吃一惊,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胤忙笑着解说:“鄂伦岱如今是明白过来了,老八几乎没把他治死!”

  “四爷十三爷,”鄂伦岱顾不得请安,急急说道,“我从天坛赶来。内廷有旨,火速叫四爷进去!”

  “好!”胤祥刷地立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头办事!”说着便下楼,一眼见贾平气喘吁吁地赶来,结结巴巴说道:“十……十三爷……阿兰乔姐她们……”方气喘间,胤祥格格笑道:“她们是奸细,你是好人么?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账,九爷给你什么好处,甘心在我这里卧底?以为我不知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爷心里明白着呢!这会子献殷勤,迟了!”猝不及防间,回身猛地拔出鄂伦岱腰间佩剑,反手一挺直插贾平肋间,那贾平惨嚎一声,一个倒栽葱摔下楼梯,一句话也没说就伸了腿,血汩汩流出一大摊来。胤和周用诚唬得一怔,半日都回不过神,鄂伦岱诧异地问道:“十三爷,这是怎么回事?”胤祥在靴底蹭干了剑上的血,说道:“这叫开门红。先拿内奸祭刀,图个吉利。走,宰那两个狐狸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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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跟在他后头,兀自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心头突突乱跳,压着慌乱,笑道:“吾弟真乃大英雄大丈夫!”胤祥提着剑,踩得积雪咯吱吱响,头也不回说道:“英雄丈夫说不上,我是拼命十三郎!此刻千钧一发,性命呼吸之间,岂容儿女私情?留着她们去朝阳门外报信儿么?”

  但阿兰和乔姐已经用不着胤祥动手了。一行四人赶回堂前,远远看着便觉不对,残酒尚在,炉火仍留,却不见一个人影儿。胤祥抢上阶,便见水磨青砖地下,阿兰和乔姐一东一西蜷缩石地,扶起脉搏,阿兰已是气绝,乔姐儿自蠕动,见胤祥进来,闪开昏的眼睛,微声说道:“我们两个好……薄命……”脸一歪,去了。

  胤祥手中的剑“当”地落在地下。

  胤一刻也没停,和胤祥出来,在门口会合了十七阿哥,立即飞骑赶回畅春园。一进穷庐,便见刘铁成迎出来,说道:“张中堂正在宣遗诏,请爷快进去!”胤见武丹当门坐在门洞一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穷庐正殿,心下暗自掂掇:真是忠臣,原来是他亲自把守!脚步不停忙忙赶进来,脱了油衣跪了静听张廷玉琅琅宣读:“……我国家肇极北方,托赖列祖列宗宏谟烈勋,抚有华夏,即为天下之共主。不宜以夷狄族种,遂忘上天托付之重,各部满汉,皆当视为一体……”胤满以为遗诏早已宣完了的,眼见张廷玉读得唇焦舌燥,兀自没完没了,偷眼看了看榻上一动不动的康熙,忍不住问挨身的胤祉:“三哥,遗诏还没宣读完?”

  “这是方苞的手笔。”胤祉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双腿,轻声冷笑道:“这哪里是遗诏!竟是一部《国语》、《左传》!”胤想着胤祥在外头不知怎样大动干戈,心头打着鼓,没有理会胤祉,耐着性子听下去,暗自看胤等人,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渐渐地,倒定下了心。

  冗长的遗诏终于读完了,下面跪着的十九个皇阿哥连同读诏的张廷玉都松了一口气,把目光盯向昏昏沉沉仰卧着的康熙,等着他发话。但康熙只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张廷玉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跪在第二排的胤乍着胆子道,“这么长的诏书,还该将继位的事说清楚。到底万岁传位给谁呢?”

  胤觉得头“嗡”地一响,心立即提起老高。方才康熙确曾说过传位给自己的话,却不是当面讲的,是自己辞别出来,在廊下听康熙说:“你们不是要知道传位给谁么?朕不瞒你们了,就是方才奉旨去赦胤胤胤祥的四阿哥!”如今手无凭据,十阿哥当场发难,康熙已奄奄一息无力处置,该怎么办好?

  “畜生……可恶……”康熙的喉节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吃力地侧转身,浑浊的眼睛盯着胤,只是说不出话。

  胤一脸假笑,说道:“阿玛当心身子骨儿,别生气,老十问的是。既是遗诏,理应说说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着牙,一脸狞笑,仿佛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半日才道:“传!传四……四阿哥……”

  “儿臣在!”胤激动得一挺身,膝行一步大声答道。

  “四哥真是自作多情,”胤哧地一笑,“没听皇上要传的是十四阿哥?阿玛真圣明,十四阿哥文才武略都是出尖儿的,大清有福啊!”胤平静地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传我做什么,只知道皇上传的是我——阿玛,您有什么旨意?”胤见康熙神色大变,已全然不能说话,因见胤在胤目光威逼下竟自有点气馁,顶上一句说道:“人人都听见了,皇上要传十四阿哥!”

  胤见胤支持自己,勇气大增,竟也跪前一步,叩头道:“皇上不要理四哥,他是昏了头了!十四阿哥在肃州,正日夜兼程赶回来给您请安。有什么话怕来不及说,皇上您只管吩咐,乱臣贼子们作不了反!”

  “你……你好……”康熙牙关一咬,竟“唿”地坐了起来,指着胤浑身乱抖。半日,抓起枕边念珠砸了过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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