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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5 14: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411515251 发表于 2021-4-14 21:05
没仔细看,大致扫了一眼,笔法可以,这是你写的还是二月河的?

我哪有这水平?这是转发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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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6 11: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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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6 14: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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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8 08:0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 奉皇命孔四贞南归 劫法场青猴儿效命

  府衙逃走了“李雨良”和伍次友,张姥姥碰回了孔令培,兖州知府郑太尊却仍决定大出红差,处决所有谳定秋审的在狱罪囚。原因很简单,伍次友既已出走,又拿不回来,他这个知府是做不成了,须得逃往云贵。狱中在押的三十二名死囚,除四名盗贼、奸淫的刑事犯外,都是在云南哗变返回中原的官佐,还有是钟三郎会众的反叛。自己的真面目既已暴露,肯定臬司要重新审核,说不定还要惊动刑部,让这些“汉贼”从他郑春友手上活着出去,将是终生憾事。再说,自己逃到了云南,总不能空着手去见平西王呀!所以,当孔令培回来报知在曲阜无法捉拿伍次友的消息后,郑春友先是一阵惊恐,沉默良久,突然失心疯似的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郑春友惨淡经营、智谋用尽,依旧是镜花水月,水月镜花……哈哈……”

  听他笑得凄厉古怪,孔令培被他吓呆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问道:“太尊……您,您这……这是?”

  “太尊?”郑春友睁着一双血红的眼,“太尊已经没有了,现在我是大明义民郑春友!”他忽然又显得伤心颓唐,一下子跌坐在交椅里,埋头思索好一阵,抬起泪光闪闪的脸说道:“令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在此一年半,你知道我刮了多少?”

  孔令培不敢回答。

  “十五万!”郑春友毫不犹豫地说道,“这十五万分了三份,一份给了平西王;一份给了朱三太子;余下的五万我用来打点身边的人!所以,于满清我算得第一赃官,于大明我却是第一清官!若是我身遭不测,请你将这话传遍天下。”

  孔令培不解地问道:“那怎么会?伍次友并没有出兖州,还是要想法子捉拿!”

  “我手中若有兵,还用你说?”郑春友冷森森地一笑,“可叹可惜,朝廷竟没在兖州驻兵,你们孔府有兵,却又由不得你来支配……”

  “那我怎么办?”

  郑春友不言声,至桌前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又小心地用了自己的印,交给孔令培,说道:“你拿这个条子到库里提一万银票,到云南,到北京去寻世子都成,远走高飞!”

  “那您呢?”

  “我?”郑春友咬牙笑道,“放心——我也不傻!今日四门齐开,斩决全狱要犯,我也要裹银而遁了!”说着便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亲自起草杀人文告。写好了,自己再看一遍,见孔令培还怔怔地坐着,便道:“你还不去,是怎么了?”

  孔令培嗫嚅半天,方道:“我怕……怕伍次友抄了我的家……”

  “国且不国,何以家为!”郑春友冷笑道,“便宜不了他伍次友!我表弟朱甫祥在固安罢官后,已在抱犊崮和大响马刘大疤会合,啸聚了七百多人,我已写信请他留意。他知道此中情由,岂肯放过伍次友?我现在……”他说着,有些气短,回身摘下悬挂在墙上的长剑,抽出来弹了弹。那是上好的剑,立时发出铮铮嗡嗡的金属颤鸣,“我现在最恨的是皇甫保柱!王爷怎么选这样一个人来办大事?他若不怠慢心软,我郑春友焉有今日之祸?”

  他一边沉思着说,一边走近孔令培,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向孔令培当胸猛刺一剑,那剑一直穿透他的后心。

  “你!”孔令培“刷”地立起身来,踉跄着不肯倒下,狞笑着问郑春友,“你为什么?说出来叫我死得明白!”

  郑春友端一杯凉茶喝了,笑眯眯地说道:“爱国即不能爱家,爱家必然惜身,惜身必然卖友!我这不是成全了你么?伍次友知道我杀了你,还会抄你的家么?”

  孔令培瞪着眼听完,“唿通”仰倒在地,无声无息死了。郑春友拔出剑来,扯过桌上台布,细细揩拭干净了,佩在身上,出来将大门反锁了,气宇轩昂,面色从容直趋签押房,按剑大呼:“升堂!”

  西菜市刑场阴风惨惨,杀气腾腾。三十二名刀斧手一色儿新的绛红大袍,玄色腰带,一律右臂赤胸在外,磨得雪亮的鬼头刀刀钩朝外,宽厚的刀背压在多毛的前胸上。他们不耐烦地站着轻轻跺脚,横肉块块饱绽的脸上泛着黑红的光——那是八两老烧刀子的功效了。刑场四周布满了衙役,足有四百多人——连首县衙门的人都调空了。正中面南的一座高台上摆着一张公案桌,一根根亡命签牌齐整摆好了。郑春友一身簇新的官袍,立在案后提着朱笔毫不犹豫、毫不马虎地一一勾牌,交给司书发下。只见各班番役人等已经到任,郑春友便吩咐:“预备好,本府亲自监斩!”

  “喳——噢——”下面雷轰般长应了一声,便推出已插了亡命牌的人犯出来。立时,外头瞧热闹的老百姓一阵骚动,都伸着脖子看,圈子里的衙役便用鞭棍一阵乱打,逼着人圈子向后退。孔四贞还是头一次见地方官杀人,和地狱里森罗殿布置毫无二致,不觉心悸。回头看时,青猴儿拿一把瓜子儿站在孙延龄身边,一边嗑着,一边用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在犯人中搜寻伍次友和李云娘,却因犯人一色披着囚衣,头都被刀斧手按得低低的,竟看不清楚。孙延龄却显得若无其事,背着手用冷冰冰的目光漠然注视着满脸杀气的郑春友。

  “自古对谋反造逆之人,决不待时而斩!”郑春友双手据案,大声说道。这是他知府任上杀人最多,也是最后的一次,所以特别郑重。他回头看一眼特地赶制出来的一面竖旗:宝蓝缎面儿四周镶着血红的流苏,中间一行大字也是他的手书:

  钦命进士及第五品中宪大夫知府郑

  旗上的十五个黄字迎着寒光刺人眼目。郑春友转过脸来,眼中带着肃杀之气又道:“本府为绥靖地方,安抚百姓,已缉获劫牢大盗李雨良、聚众谋反首领于六,经六百里加急请示上宪,今日处置待决死囚,操刀手预备好了没有?”

  “喳!”三十二名刽子手齐声应喏,“请大人下令!”

  “慢!”见孔四贞使眼色,她的包衣奴才戴良臣大喝一声,手一扬跨进了刑场,盯着郑春友问道,“你说已奉宪谕,拿出臬司滚单来叫大家瞧瞧呀!”

  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有人敢在这当口走出来说话,场内场外黑鸦鸦上千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都伸直了脖子瞪着眼瞧。

  “大胆!”郑春友因接了吴应熊的信,心中早有防备,见这汉子跳出来,料是钦差手下的人,“啪”地将公案一击,喝道,“将法场滋事的人给我拿了!”护在郑春友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喳”地答应一声,恶狠狠扑了过来。孔四贞一回身,厉声向孙延龄道:“延龄,上!”郑春友在台上早一眼望见,点着护法场头儿的名字叫道:“刘天一,是谁在那边喧哗?”

  刘天一以为有人劫法场,早吓得愣在一边,尚未及答话,青猴儿突然一跃蹿了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

  “是小爷!明白么!——爷们奉了皇命钦差来的,谁敢来拿?”

  青猴儿说着,“嗖”地抽出腰刀,一把揪住扑上来的刘天一,顺势儿反拧了他的膀臂,将刀猛地斜劈下去:“谁敢无礼?”

  这毛头小子经云娘和胡宫山传授,身上功夫已经不浅,这一下出手又快又利落。刘天一的头颅滚出四五尺远,血溅得到处都是,连上来拿孔四贞的衙役们都吓得愣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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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8 08: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我拿,拿,拿!”郑春友咆哮道,“这正是昨夜劫衙的大盗!”

  “你拿不成!”孔四贞至此才迈着大步进来,将康熙赐她的金牌令箭从怀中取出,高擎在手,晃一晃,耀目辉煌,“我乃御前一等侍卫,和硕公主孔四贞!这是圣上令箭,命我微服查访民风!”

  郑春友倒抽一口冷气,心下一阵暗惊:这便是久闻其名,未谋其面的“四格格”!性命交关之际,他反镇定了下来,嘿嘿冷笑道:“你就是钦差?怎么既没有廷寄,也没有勘合,上宪也无滚单告知?哼!自古至今,哪有女流之辈为钦差大臣的——显系刁妇冒充钦差,这还了得?”他抬高了嗓音,大喝道,“一个也不要放走了,一体擒拿正法!”

  孔四贞听了不禁仰天长笑。她奉康熙之命,以和硕公主身份携了丈夫孙延龄同赴广西,节制父亲孔友德的旧部。这次赴广西,孙延龄原想走陆路,但四贞却因奉旨顺道密访伍次友,执意循水路南下,不想昨夜在兖州府刚刚住下,便遇到了从府衙中逃出的青猴儿,便在船上议定,今日劫法场营救伍次友。

  郑春友瞧见了铸有“如朕亲临”的金牌,心里一阵发寒,眼见围观百姓已是骚动不安,衙役们面面相觑,知道稍一胆怯便一切全完,因见她只寥寥四人,略觉放心,恶狠狠一笑,说道:“这件东西是真是假,难以凭信!”

  孔四贞不屑与郑春友答话,只冷笑着将手一招,孙延龄便忙不迭过来,拱手道:“公主,有何指令?”

  “公主!”这下子人们都听清了,千余双目光都射向了孔四贞,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气都透不过来。

  “延龄,”孔四贞平静地将手一摆,“拿下他来!”

  “喳!”孙延龄答应一声,挺身直趋监斩台,一个书吏双手张着来拦,被他当胸一点,接着一记耳光,早仰面朝天倒下。孙延龄这才哈哈笑道:“我也是个钦差,上柱国将军、和硕额驸节制广西兵马都统孙延龄!懂了么?”说着转脸向人群喊道:“谁出来应命,大爷有赏!”

  话音一落,十几个精壮汉子“刷”地跳了进来,其中有两个还是校尉服色,这是他带来的从人,还有几个并不认识,是素来被郑春友害苦了的,也来助打太平拳,一齐躬身对孙延龄道:“惟大人之命是听!”此时,待决的犯人们也都灵醒过来,一齐跪下高呼“冤枉”,整个围着瞧热闹的人都轰动了,前挤后压地鼓噪,“拿了这狗官!拿了这狗官!”

  郑春友一阵气馁,向座椅上一瘫,又弹簧似的跳起来,拍案冷笑道:“如今的钦差真比兔子都多,一下子便蹦出两个来!可笑之至——还有谁是钦差?站出来说话!”说着,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没有了?好!”郑春友步下监斩台,指着一个死囚问孔四贞道,“我姑且称你钦差大人——此人,还有那三十一个,都犯的什么罪,讲啊?”他嘿嘿笑道,又转问孙延龄,“你‘大人’又因何搅扰‘下官’的公务呢?”

  这句话问的在理,又十分得体。孙延龄没了词儿,原说是要救伍次友,但他和孔四贞却都不认识,因转脸瞧青猴儿。此时青猴儿已逐个儿验看过了囚犯,只懊丧地摇了摇头。孔四贞情知变中有变,微一沉吟,朗声说道:“我私访至此,知你劣迹斑斑,是个贪官!元春之月不请圣上御旨,擅自勾决这么多人犯,更属居心叵测!且人犯临刑呼冤,应即停刑再勘,国有明典——条条款款你全都犯了,还敢在我面前放肆,自称无罪?”

  “哪个认你们是钦差?谁晓得什么孔四贞?”郑春友倏地脸色一变,拔剑在手格格冷笑,“衙役们!”

  “在!”番役们早被这阵势弄得昏头昏脑,稀里糊涂,此时一听府尊大人吆喝,参差不齐地答应道。

  “出了事一切由本府挡着,你们尽自拿人,拿住一个赏银三百两!”郑春友狂怒地红着眼,“咔”地挥剑斩掉桌子一角,“有畏缩不前者,斩!”

  话音未落,孙延龄早已大怒,一个箭步上前,将郑春友胳膊反拧过来,下了他手中的剑,顺势一剑砍下,将他膀子削下一块肉来,问道,“还敢无礼么?”

  “拿!只管拿!”郑春友横了心,拧着脖子狂叫道。

  但衙役们早已被这勇武得像天神一样的孙延龄吓得魂不附体,谁也不敢再动了。孔四贞见时机已到,双手捧着令箭,由戴良臣和青猴儿护持着款步直登监斩台,将案上知府印信随手甩给一个瞠目结舌的书吏,供好了御札、令箭,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肃然落座,叫道:“孙延龄,将郑春友拖下去,斩!”

  孙延龄答声“是”,拖着痛得半昏迷,浑身是血的郑春友便往下走,往地下一丢便要下刀,青猴儿在旁拦住了道:“额驸,你不知这家伙有多阴毒——不是那个杀法,我来!”说着,左一剑、右一剑、横一剑、竖一剑,在郑春友身上连戳十七八下,最后才照心窝里猛扎进去。他出手如此狠毒,连孔四贞将门虎女,也暗自心惊。

  “把人犯先押回狱中监理,”孔四贞回过神来,大声吩咐道,“发文山东臬司,委干员重新审理谳定,报刑部详文,请皇上勾定之后再行处决!”

  这一处置十分明快,无论于法理,于程序都对,原来疑心“劫法场”的衙役们顿时放下心来,在下头高声答应:“喳——”

  当日孔四贞一行人便住了府台衙门,只到用晚饭时,大家心神方才安定。孙延龄一边吃一边笑道:“今日真的唱了一台戏,兖州府全被轰动了!难为公主压得住阵脚——这事据我看,得赶紧申报朝廷才是。”

  “那当然,吃过饭你就代我草个折子,我过了目就拜发。”孔四贞见青猴儿吃得香甜,将自己跟前一盘子肥鹅推过去,一边笑道:“青猴儿,你倒对我的脾性,跟我到边庭立功去,好么?”

  “我不!”青猴儿鼓着腮帮子道,“我还要寻我的姑姑呢!”说着双手将鹅一撕两半,左一口右一口,汤汁淋淋漓漓撒了一桌子。

  孔四贞叹道:“这孩子只一心念着他的姑姑。唉……也不知伍先生现在哪里——这次我们是没工夫再细查了。”孙延龄一边随便吃着,一边说着:“咱们在直隶山东已经停留了不少日子,不敢误了正经差使。这回虽没见着伍先生,好在衙役们都说他们已经脱险了。”

  孔四贞最亲近的密友便是苏麻喇姑,听孙延龄说的有理,又想着有点对不住苏麻喇姑,沉思良久,自慰地叹道:“也只好如此。,世上只有女人们心痴,男人们哪里晓得这些?这么着想,我的心也灰了……”

  第二日启程,青猴儿仍是不愿跟孔四贞南下,口口声声要寻李云娘。孔四贞眼见这娃儿伶俐可人,越发舍不得丢手,便劝道:“好孩子,你渐渐大了,也是要立功名做事业的,跟了我南去,弄个红顶子见你姑姑多好!——你不是说过,你娘被卖到了广东?那儿离我们那里却不远,我着人细细打听着,说不定你们母子还能团圆呢!”

  说到娘,青猴儿又迟疑了,泪光闪闪的一双大眼睛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嘴咧了几咧,竟自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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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夫妻离心额驸生异志 衙中兵变公主收军权

  孔四贞带着青猴儿到达桂林,已是康熙十一年四月。因为走水路,这一路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先沿运河南下至广陵,在瓜洲渡口换了大舰船溯江逆流而上,经芜湖、九江、武昌、岳阳,直到重庆方弃舟登岸。再迤逦南行,便渐入横断山脉,左有万丈高崖,右有流云急水;幽谷深峪中老树错节盘根,虬枝藤缠;长满了苔藓的石道仄径阴绿浓密;偶过洞水飞瀑,更觉薄暮冥冥,似虎啸猿啼,轰鸣之声荡人心腑。水光山色一改北方的苍凉气度,秀丽中带着一种阴森森的忧郁格调。在江淮平原上长大的青猴儿几时领略过这些?一路上马也不骑,只放开脚丫子前后奔跑,不时发出惊讶的赞叹声:

  “我的娘哎!谁要一脚踏不稳,从这儿掉下去,不就驾云了——咦!下头的水,怎么黑沉沉的?”

  “青猴儿,上马吧,这么跑要累坏的。”孔四贞笑道,“这就叫乌江嘛!其实,这水并非黑色,山太高,水又深,自然瞧着就黑了——你瞧见对岸山上树林子里那个小黑洞洞么?”

  青猴儿手搭凉棚略一眺望,真的瞧见断崖中间有个小洞在摇曳的树丛中时隐时现,便道:“嗯,瞧见了!”孔四贞笑道:“好小子,好眼力!当年要是你来追我,我难逃活命——我和干娘就是在那里头躲过追兵的。”

  “那时您多大?”青猴儿上马问道。

  “五岁。”

  “您真好记性!”青猴儿道,“我只记得我五岁时还没穿过裤子。”

  孔四贞没有回答,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山峦,心里长长叹息一声。顺治九年七月初四,桂林城被李定国攻破,父亲孔友德饮剑自刎,乳母抱着她趁夜逃出,还像昨天的事一样,她怎么能忘呢?孔四贞想着,回头见青猴儿还在痴痴地望着,便道:“青猴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青猴儿道,“中国真大,我不知道的事真多!”

  孔四贞回头看了一眼左顾右盼的孙延龄,一股莫名的隐忧袭上心头,丈夫虽说对她百依百顺,但她却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隔膜感,细想时,却又挑剔不出什么。连那个跟了父王多年的包衣奴才戴良臣,也觉陌生了许多。如今广西带兵的两个都统,马雄和孙延龄交好,却又与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有莫逆之交,王永年忠于朝廷,却又与孙延龄互不服气,这该如何调停呢?

  正想着,青猴儿突然道:“四公主!”

  “唔,”孔四贞惊醒过来,问道,“又瞧见什么稀罕物儿了?”

  “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怎么瞧着额驸爷这几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青猴儿道,“过了重庆府,走路都想撒欢儿!”

  “哦——”孔四贞一怔,几日来,觉得愈来愈不对头的地方原来在这儿!想着,将马靠近了青猴儿,温和地说道:“人快到家都是这样——好孩子,你这样伶俐,我极喜欢你,不要叫公主了,也叫我姑姑好么?我会和云娘一样儿照料你的。”“嗯——也成!”青猴儿咬着嘴唇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姑姑是响马出身,肯为我杀人放火,您是千金阔小姐,您成么?”孔四贞开心地笑了:“你以为我就不会杀人放火?”正待往下说,孙延龄带着戴良臣几个家将从身旁冲骑而过,扬着鞭子大笑着追逐一只跑得惊惶失措的兔子。孔四贞眉头一皱,大声喊道:“延龄!”

  孙延龄立即勒住了缰绳,下马笑吟吟说道:“公主,有何吩咐?”他仍是一脸的恭顺神色。

  “你是身统六万大军的上柱国将军了,”孔四贞道,“该持重点儿!”

  “是!”孙延龄赔笑道,“快到家,我有点忘形了。”孔四贞笑着啐了一口,又叫过戴良臣申饬道:“侍候你主子好好儿走路。这几日我越瞧你越不地道,仔细到桂林我治你!”

  孔四贞的隐忧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桂林驻军王永年和马雄两个都统,因为分饷不均,已经翻了脸。屯在城西的王永年部和城南的马雄部没有一日不滋是生非。孙延龄自己的十三佐军马有严朝纲和徐敏振两个副都统弹压着,虽然不致闹出乱子,却也不敢轻易介入马王两部的争斗。广西总督金光祖是尚可喜的旧部,偏袒马雄;广西巡抚马雄镇是熊赐履的门生,庇护王永年;双方也是格格不入,加之风传耿精忠和尚可喜已修表奏请撤藩,局势更如乱麻一般。兵士们趁乱出营抢掠奸淫的事儿也时有发生。金光祖捉了二十几个王永年属下出外为非作歹的士兵;马雄镇也逮了几十个马雄的士兵,却都不敢发落——因为兵都是孙延龄的,他两个都是空筒子封疆大吏,害怕激起兵变。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又虎视眈眈,所以孙延龄一回来就忙上了,半个月来都难得落屋,咨会督抚,召人议事,处置积案,调停各部关系……竟把孔四贞撂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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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吃过晚饭,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浓云压得低低的,罩得天地间一片昏暗,疾风一阵阵吹得院里的大梧桐、木棉树不安地摇晃着。眼见大雨就要来临,孔四贞见孙延龄胡乱扒了两口饭又要出去,便叫住了他:“延龄,又要出去?”

  “怎么?”孙延龄站着,用手帕擦着嘴笑道,“几天没陪你,闷了么?我得先把这儿的局面稳住——耿、尚两家要撤藩,我们这儿不稳不行!等天气好些,我再陪你玩儿——这里好景致,什么独秀峰、叠彩山、象鼻山、七星岩……”

  “我不要听这个。”孔四贞道,“我想和将官们见见面,你给我召集一下。”孙延龄笑了一笑,说道:“你是为他们那些小事操心?不要紧,我能处置!我的公主千岁,你安富尊荣好了!”孔四贞摇摇折扇,笑道:“我可没那个福分——你想把我当菩萨供起来?别忘了,我是定南王郡主,也是有官爵的!”

  “是,遵命!”孙延龄扮个鬼脸儿,涎着笑脸说道,“一等侍卫阁下,要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了。马雄镇、金光祖他们都在等着议事呢!”孔四贞点头道:“没什么事了,你不带几个人去?”孙延龄笑道:“我不带人了,戴良臣他们都在这侍候着,有什么事告诉他们一声就得了。”

  孙延龄说着便去了。才交酉时,天就完全黑了,外头下起雨来,一阵儿大一阵儿小洒落在梧桐叶、芭蕉叶上,打得山响;一股贼风尖溜溜地袭来,吹得窗扇几开几合,把窗帘儿撩起老高。孔四贞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和寂寞,正待过去关窗户时,便听到雨地里啪叽啪叽一阵乱响,青猴儿浑身淋得精湿,光着脚丫子跑进来,喘着气道:“姑姑,这是他娘的什么天儿,说下就下!”孔四贞笑道:“还不进去换换衣裳!跑哪去撒野了,淋得水鸡儿似的?”

  “姑姑,”青猴儿换好衣裳打了个喷嚏走出来,扣着纽子说道,“外头有两个人要见您,门上人挡住了,说要等额驸爷回来再通报呢!”

  “是什么人?”孔四贞心里陡地升起了怒火。

  “一个三十多岁,矮个子,黑豆眼;另一个有五十多岁,说叫傅什么来着——”

  “傅宏烈!”孔四贞身子一颤。她已完全明白,真的要把自己当菩萨供到这儿了!她腾地立起身,走到窗边喊了一句:“家将们谁在?”

  “奴才在!”雨地里有人应声答道,孔四贞一看,也是自家包衣奴才,叫刘纯良,便道:“去门上传话,请傅大人他们进来!”刘纯良忙躬身道:“回主子话,戴头儿说了,来客得先见额……”

  “放屁!”孔四贞厉声道,“戴良臣是你亲爹?告诉门上,再敢擅阻我的客人,立刻打死!”说完“砰”地关上窗户,坐下暗自打主意。

  “下官何志铭、傅宏烈参见公主千岁!”不一时,便听门外有人高声报道。孔四贞已是起身相迎,见这两个人又要行礼,便道:“免了这个礼吧,快坐下——这位不是兵部云贵司的何大人吗?你几时来到桂林的?”

  “下官何志铭,到贵州公干,特绕道来此,已有七日,想单独请见公主,一直不得便儿。”何志铭说着抬起脸来,果真是两颗黑豆眼,亮得咄咄逼人。孔四贞早就听魏东亭说起过他协助九门提督吴六一杀衙斩将,单身入鳌府游说的故事,是个极为精明强干的人,便笑道:“你是兵部的司官,赏着侍郎衔,要见我何难?”

  傅宏烈笑道:“见您不难,要单独见您却很难。今晚额驸他们在聚仙楼和吴世琮、汪士荣吃酒说话,趁空儿求见公主,有些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什么聚仙楼?什么吴世琮、汪士荣?”孔四贞惊得一跃而起。

  “公主安坐!”何志铭格格一笑,对傅宏烈道:“如何?公主果真不知道!”说着一欠身笑道:“有些事公主日后自会明白,不过下官来此,却为了另一件事——”他从袖中取出一片残纸递给孔四贞,说道:“此乃一封血书,请公主过目!”

  孔四贞接过一页血迹斑斑的残纸,心里打了个寒颤,对呆立在一旁的青猴儿说道:“你到门口看着点!”

  纸上的字并不多,用的血却极多:

  求天恩明查夫君吴六一之死,吴黄氏泣血绝笔。

  血书已经变成紫绛色。何志铭上前将纸翻过,上面字迹宛然在目:

  承吴铁丐嘱书蔡石公《罗江怨》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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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8 09:3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2章 夫妻离心额驸生异志 衙中兵变公主收军权

  功名念,风月情,两般事,日营……

  下头的字已不复存在。何志铭解释道:“这是康熙八年伍先生给吴军门写的。”

  孔四贞没有说话,她的脸石刻一般,毫无表情。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刷的一个明闪,照得屋里屋外通明闪亮,接着又是一阵石破天惊似的轰鸣。孔四贞的脸像纸一样苍白,颤声问道:“吴军门原来死于非命?这,这是从……哪里……”

  “吴公子和他的乳母现在我府,还有两个逃出来的校尉也在我那儿。”傅宏烈叹道,“可叹一代良将,不明不白死于小人之手!”何志铭想起当年同事之情,已是潸然泪下。

  “杀吴六一的是谁?”孔四贞想着自家处境,又难过又激动,又有点害怕。

  “尚之信,还有贵治的马雄、戴良臣!”傅宏烈毫不犹豫地说道。旁边的何志铭目光一闪,又补了一句:“还有今晚陪额驸吃酒的汪士荣!”傅宏烈却摇头道:“那倒未必,何君不可疑人过重,汪士荣并不在场,这是有证人的。”

  何志铭冷笑道:“此人清秀儒雅,貌如美妇,多才多艺,连宏烈兄也对他十分怜爱,而不知其恶。我可断定杀吴军门必是由他主谋——早晚你总要吃他的亏!”

  孔四贞并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这情况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接受和消化不了。马雄和戴良臣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岂可等闲视之?她沉思移时,站起身来拔出悬在墙上的宝剑,用细白如柔荑的手指轻轻叩着,发出铮铮的鸣声,又转脸对何志铭道:“你们的话我当然信,不过吴六一这人是很不好惹的,怎么轻易就让人弄死了——此事非同小可啊!”

  “据乳母说,他们先用缓发毒药,打算慢慢治死吴军门。”傅宏烈道,“又怕圣上接到吴六一病报,派遣太医星夜来医治,不得已了才下此毒手——吴军门在筵席上发觉中计后,曾拔剑连杀十二名王府侍卫,还砍伤了马雄的脸和腿——”

  “调你的人证过来!”孔四贞已是大发雷霆,厉声说道,“我要在桂林问这个案子!”

  “不可,不可!”何志铭仰着身子摇手道,“我们来此并不是要告状,只是想单独对公主说明真情,请公主多加防范,刻意留心!公主啊!帐前的故人虽多,却已非故人的心肠,下面兵丁虽众,用命者能有几何?此事即便申奏朝廷,恐怕也要留中不发,何况您身处危境,更不可过问此案,一旦引起剧变,干系非小呀!”

  “我请公主往最坏处打算。”傅宏烈道,“下官那里已暗训三千民兵,以备非常,万一事有不虞,公主可先往下官那里暂作……”

  不等傅宏烈说完,孔四贞突然纵声大笑:“二位真是以寻常女子视我了!广西若非险地,圣上要我回来做什么?三军六万余人,与我父恩结义连数十年,马雄他不想想,杀了我孔四贞,他的军队便要先乱!我在广西一日,即使他们造反,也不能全力对付朝廷——傅大人,放心回去训兵,用得着时,我自会寻你;何大人,你回京为我带一份密折,我为傅大人请调一点军饷。”

  “好!”何志铭豆眼一闪,“请公主拜写奏折!”

  “青猴儿!”孔四贞面孔忽地一沉,“传话刘纯良,叫戴良臣带着包衣家将都过来!”说着对傅宏烈和何志铭一笑,傅何二人对视一眼,不晓得这个高深莫测的少妇要干什么。

  三四十个家将冒雨来到了正厅,戴良臣走进来,不安地看了看两个陌生人,打千儿跪下道:“奴才戴良臣率家奴刘纯良等四十三名奉命过来,给主子叩安了!”几十个包衣奴才跟着黑鸦鸦地跪了一地。

  “你往前些!”孔四贞目光如刀似剑地盯着戴良臣,良久方冷等道:“好一个戴良臣,我们孔家调理出来的好奴才!你做的好事!”

  “不知奴才做错了何……”

  “?”孔四贞冷冷一笑,背起双手逼视着浑身发抖的戴良臣,“我问你,马雄脸上的疤是哪来的,他的腿又是怎么了?”

  “公主!”戴良臣心里猛然一惊,惊惶地说道,“听说是从马上……坠下来,被竹茬儿……”

  “好,你不肯说实话?”孔四贞截断了戴良臣,俯身审视着他恐怖得变了形的脸,笑问,“你是我家的家生子儿奴才,可记得前头保儿是怎么死的么?”

  “是……是装进烧……烧红了的铁笼子……”

  “嗯,好记性!”孔四贞格格笑着,吩咐刘纯良道:“架火!”又对吓得发怔的青猴儿道,“你不是喜欢看杀人放火么?姑姑给你瞧瞧新花样儿!”旁边的傅宏烈和何志铭虽不动声色,看到孔四贞家法如此之酷烈,心里也是一阵阵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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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8 09:4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戴良臣面如死灰,语不成声地号啕大叫,急忙爬了几步跪到孔四贞脚前,“不能啊主子!那都是马军门他们逼我干的……我没伤吴军门一个指头啊……求主子开恩,开恩哪!”

  “马军门是你哪门子主子?”孔四贞脸上毫无表情,叮当一声将一柄匕首丢了过去,“吴军门乃朝廷封疆大吏,奉圣命到广州牵制三藩,到任才一个月便被你们这些鼠辈杀害,叫我怎么救你——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分上,允你自行了断了吧!”

  “谢公主!”戴良臣此时觉得免受火笼酷刑已是如蒙大赦,遂毫不迟疑地抓起匕首,一仰身子便要往下扎。

  “慢!”何志铭摆手止住了戴良臣,对四贞赔笑道:“公主,我为良臣讨个情。他虽死有余辜,但毕竟不是主谋,公主不妨网开一面,法外施恩,允其戴罪立功如何?”

  “嗯,”孔四贞很欣赏何志铭的聪明,却假作沉思,半晌才道:“瞧何先生面子,先寄下你的狗头。这些包衣家将自今夜起,暂充我的卫队,仍归你带领,听到了没有?”

  “喳喳喳!”戴良臣大汗淋漓湿透重衣,连声地说道,“谢主子不杀之恩,谢何先生拯救之恩!”

  “带我去聚仙楼!”孔四贞冷冷吩咐道。

  聚仙楼上的筵席已经残了,孙延龄并不知道府中已经发生了“兵变”。吴世琮、马雄、刘连明、汪士荣并十几个军将在闹了一阵酒疯之后,现正酒酣耳热地附庸风雅。守在楼下的徐敏振见孔四贞带着一群护卫威风凛凛地赶来,忙一躬身赔笑道:“额驸爷在上头呢,并没有女——”

  “滚你的!”孔四贞一把推过徐敏振,便蹑着脚儿上了楼,在过道里停住了脚步,隔着纱扇子往里瞧。孙延龄醉醺醺地半躺在竹椅上,身旁有一个俊秀的青年书生正呜呜咽咽地吹箫伴奏,马雄扬着带疤的脸,扯着五音不齐的嗓子在唱:

  大王之烈风,四海间威云重重。千秋项羽颈血,只可叹乌江恨重,难染红。消散了豪杰气,没来由着对江东,去做鬼雄。空教后世游子,怅对碧水忘情!

  唱罢,一群人哄笑着劝酒。孔四贞在诧异这个行伍出身的马雄怎会编出如此雅调,却听孙延龄笑道:“士荣,你听听,把你的曲子唱成什么味儿了,还不如方才世琮唱的呢!快拿大杯来罚酒!”

  汪士荣将箫递给孙延龄,腼腆地笑道:“延龄,你来伴奏,我来唱一段,以助雅兴!”他说话声音很轻很细,听来像个姑娘。外头的孔四贞也不禁暗暗生疑:这个人会是害死吴六一的主谋?正寻思间,箫声又呜呜咽咽传来,汪士荣以箸拍节,柔声唱道:

  凉风秋月,剪断了汉家桐叶。一片儿北,一片儿南,一片儿东西去也!扶病躯,登危楼,空对良夜,草木荣枯折磨,更那堪烛光明灭——奴病本自心病,郎何必强奴把药噎?待把罐儿破了,又恐见,金瓯缺!

  他字正腔圆地唱罢,咳嗽两声,用手帕捂住了嘴,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吴世琮忙凑过来道:“士荣,病还未好么?前几日我给耿家伯父去信,请他再弄点上好银耳。那个东西,最能养肺清火——”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掐断了,因为孔四贞已经推门进来,旁边的何志铭带着讥讽的神气盯着吴世琮和虚弱的汪士荣。青猴儿忽闪着大眼好奇地看着屋里的人,后头的戴良臣却是神色尴尬,眼睛望着墙角不吱声。

  “公主!”众人一齐惊起,接着又一齐跪下,“——不知公主大驾光临,乞望恕罪!”

  “你们是客。”孔四贞对吴世琮和汪士荣道,“夜深了,汪先生又有清恙在身,请先到驿馆里安息罢。纯良——送客!”

  待他们讪讪地出去,孔四贞才转脸对孙延龄道:“上柱国将军,广西自古边陲重地,山川险要,东控闽粤,西掣黔滇,而且苗瑶杂处,此时更非宴乐之时。我奉圣命来此镇守,望你自珍自爱,佐我成功。”

  话虽客气,但谁都听得出来,是宣布收取军权的。下面的官兵听了这话,心里一个个诚惶诚恐,口里都连连称是:“惟公主之命是听!”

  “那就好!”孔四贞笑道,“你为我,我自然也要为你,你还是你的上柱国嘛!军马由你指挥,不过——”她沉吟了一下,“军队的调动,将士的黜陟以及与督抚、邻省各藩间的咨文、会议这些事要商议着办,我得随时向朝廷奏呈。咱们同心协力把桂林的事办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喳……”

  “明日卯时,在行辕召集三军千总以上的军佐,一是我要见一见他们,二是宣示皇上圣谕——延龄,我们一同回去!”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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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撤三藩君臣议对策 释天足培公代草诏

  吴三桂请求撤藩、回辽东养老的表章,比尚可喜、耿精忠的撤藩奏折整整迟了三个月才送到京城。这期间,为办事方便,康熙命熊赐履、索额图和明珠都暂时住进乾清门西的侍卫房内,协助处置朝务,从提调驻防军队,探询各方面动静,到统筹耿尚二藩的沿途供张、驻跸关防,……六部官员白日抱着一叠叠文案在门前挨号回报事宜,黑夜取走批阅过的文书,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日堆积如山的军报、文案由他们三人先汇成节略文字报送康熙,待裁决后,分发各部照旨行事。

  “吴三桂总算识大体。”熊赐履不禁舒了长长的一口气,脸上浮出了一丝血色,笑道:“能不动兵戈平安撤藩,这不能不说是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索额图抚着额前半寸多长的头发,显得有些忧郁,听了熊赐履的话,半晌才道:“东园哪,未可乐观过早呀!吴三桂的折子里我看话中有话,牢骚很大。几时他人到了北京,咱们才能一块石头落地呢!”说着便转脸看明珠,明珠正以手支颐沉思着,他附和地笑了笑:“我看索公的话是对的。吴三桂这个人固然要听其言,更要紧的是观其行。他孙子吴世琼和耿继茂在尚之信那里密议之后,突然陆续请求撤藩,这里头难说没有文章。我还是老脾气,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图海建议调洛阳的兵还要按期出发——伍先生曾说过,不能战便不能言和!”索额图不置可否地松动了一下腿脚,说道:“打仗,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一开战你就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了,我可是带过兵的!”

  正说着,康熙散穿一件石青缎面的中毛羊皮褂,套着巴图鲁背心,拿着一叠子纸过来。新选进养心殿的内务府总管黄敬抢前几步挑起帘子,笑着道:“诸位大人,皇上来了,请接驾。”

  “免礼吧!”康熙大踏步进来,在居中的椅上坐下,用手抖了抖那叠纸道:“你们怎么看?吴三桂这个折子可信么?”

  听熊赐履将三个人的意见约略说了一遍,康熙久久没有说话,一边吃茶沉思,一边来回翻阅审视着吴三桂的奏章,良久才道:“他这个折子里说的,确实是弦外有音,朕已经看了两遍了,要仔细应付——熊赐履,你把朕用指甲掐过的地方再读一下。”

  “是。”熊赐履双手接过奏折,略一过目,轻声读道:

  “……臣自顺治元年,以猥琐之身从龙行空,附骥绝尘,即受先圣主不次之恩,委以专阃之任,膺以无尚之爵,仰恩俯叹,泪湿重枕……惟当以犬马之年效死于当今,报忠于先帝,本不应惜身爱命,惮劳畏巨,然近年来精竭力疲,且患目疾,深恐以臣之耄耋庸聩,误圣上臻隆治化大图,有伤先帝知人之明,则臣罪不可逭矣!请辞藩国之位,退养辽东,庶几朝廷不虑西南之忧,三桂可免敝弓之愆,则圣主爱我深焉……

  “什么西南之忧,不就是说朝廷信他不过么?”康熙沉吟道,“这个‘敝弓之愆’,听着像是自责自叹,其实也是发朝廷的私愤,说朕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索额图,你怎么想这件事?”

  “主上所见甚明,”索额图道,“不过只要吴某肯撤藩,这些话便都是小节,圣上可不必理会。”

  “嗯,好!”康熙笑道,“他肯撤藩,这点子事儿朕当然能谅解,就怕他说的未必是真话,所以来与你们商议一下,看这个折子该怎么批。”

  明珠听了嘻嘻一笑道:“请熊公拟一稿,主上裁夺就是了。”熊赐履捻着胡子想想说道:“臣以为回避吴三桂这些悖谬之语,模糊称赞‘王志可嘉,所请照允’即可。”

  康熙听了摇摇头,见周培公抱着一叠文书进来,便笑道:“你去传话,叫李光地递牌子进来!”黄敬忙道:“万岁爷,李光地丁忧了,正交办差使,预备星夜赴丧呢!”

  “哦,是父亲,还是母亲?”

  “是——父亲!”

  康熙沉默了,像李光地这样的新进翰林,夺情是没有道理的,想了想笑道:“就是丁忧也罢,叫他进来,再叫上他那个福建同乡陈梦雷也来。”

  周培公答应一声正要走,康熙却止住了:“不用你去,让黄敬去传旨。”说着转身吩咐黄敬,“叫他们上来,你回养心殿给朕多磨点墨,朕写完字还要出去走走,你不是说要带朕去几个好地方玩儿的么?这里不用你来侍候了。”他对黄敬本无成见,自内务府选他到养心殿这些日子看来,不但人诚实,话不多,而且对康熙的穿戴、冷暖十二分经心。但小毛子曾传过话来,说他似与吴应熊有联络。这里在商量大事,康熙不得不支走他。

  黄敬去了一会儿,李光地和陈梦雷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康熙吩咐守在门口的穆子煦和犟驴子:“赶开来回报事情的官员和太监,闲杂人一概免进,朕有要事。”

  “臣以不祥之身辱圣上召见,不知有何圣谕?”李光地一边叩首行礼一边说道。陈梦雷却一言不发地跟着行礼,用目光揣测康熙召见的用意。

  “这是吴三桂请撤藩的折子,你们看看。”康熙说道,“周培公你也说说,朕今日专听你们几个小臣的看法,如何回批。”

  李光地细细看完奏折,便交给陈梦雷,陈梦雷却只细看康熙掐过指印的文字,很快又转给了周培公。

  “万岁,”李光地先开口说道,“臣以为皇上应赞赏平西王深明大义,允其所请,其中不合臣道之激词似应含糊掩过。”陈梦雷却不以为然,叩头道:“臣以为狂悖之语如不痛驳,吴某将以为朝廷柔弱无能,反而助长他不臣之心,不若把话挑明,吴某反会认为朝廷以诚相待,去掉他疑忌之心,利于撤藩。”

  两个人意见如此相对,康熙不禁一怔。想想都有道理,倒一时难于决断,便转脸问周培公:“你看如何?”

  “皇上允许撤藩,似无疑义,”周培公忙跪下答道,“但只讲‘照允’,不驳狂言,无以示朝廷撤藩之诚意;而驳斥太过,又易生疑虑。臣以为恩威并用,既嘉其请,又震慑其心,方是上策。”

  这正是康熙也在想着的,不禁喜形于色,笑道:“好,就照这个意思你来拟旨——谁叫你说大话来着?”

  “喳!”周培公小心翼翼站了起来,至炕前一张几前,略一思索,援笔濡墨写道:

  王心可鉴,王志可嘉,所请照允。朕已令甘文焜往任云贵总督,必能承王之志,理好黔滇。王与国同休,爵高位尊,功在社稷,国家岂肯为兔死弓藏之举,王之虑多矣!王可放辔尽兴北来,朕扫百花之榻,设醴相待。

  写完,自己又看了一遍,吹干了墨迹方双手捧给康熙。

  “这样拟很好。”康熙叹道,“有讽有劝,有警有告。吴三桂也太多心了,他那么大功劳,荣归辽东,谁肯难为他,谁能难为他?想这些无益无用的事做什么?”说罢垂头不语,似乎很有些感慨。

  李光地和陈梦雷见康熙无话,正要辞出,康熙却突然问道:“李光地,听说你丁忧了?”李光地连连叩头道:“是。”康熙叹息一声道:“朕看你满面戚容,可要善自珍重。朕眼前正在用人之时,想夺情留用,你看如何?”李光地听了,急道:“臣万难奉诏!老父阖然下世,白发老母倚闾相望,臣方寸已乱,何能为国筹谋效力?”说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好吧,忠臣出孝子,朕不拦你了。”康熙默谋良久,说道,“你和陈梦雷都是朕非常器重的臣子,你们二人又有莫逆之交,朕想索性成全你一下,让陈梦雷和你一同回去,一来帮你料理一下丧事,二来陈梦雷也可回家看看,为朕办个差使——陈梦雷,你可愿意?”

  金榜题名,奉旨还乡,哪个读书人不想呢?这太喜出望外了。陈梦雷先是一怔,忙叩头答道:“臣受皇上恩宠,敢不铭心刻骨,以图报效!——但不知是何差使?”

  “目下正逢风云变幻之时,无事便罢,有事就不是小事。”康熙的瞳仁里放出晶亮的光,“你们福建地处海隅,东有台湾,西有三藩,是个是非之地,朕有意让你们回去替朝廷出力,但办什么差,怎样办,朕一时还说不清楚。”

  “敢问圣上,”李光地叩头道,“万一世事有变,臣等可否在耿藩处谋一差事?”

  “梦雷可以,你不成。”康熙道,“你是丁忧守制的人,不祥之身嘛——你们明白了?”

  “奴才明白!”二人忙都答道。

  康熙起身走到几旁提笔疾书几个字交给陈梦雷,笑道:“这些银子让范承谟从藩库中取用,就说是朕赐李光地办丧事用的,若不够使只管再要!”

  “三十万两!”陈梦雷瞥一眼纸条,不禁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冷气问道,“这么大数目,范大人只怕未必……”

  “他肯定给!”康熙笑道,“范承谟若是笨人,朕也不派他回福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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