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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8 14: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6章 行酒令小毛子弹知府 绝旧情王辅臣返长安

  王辅臣离京急,是因为不想在吴应熊府里多呆。出了京反而缓了下来,他要等朝廷调换莫洛的廷寄到达后才回西安。一行二十骑沿着太行古道,过娘子关,穿井径道,由风陵渡过黄河入陕。王辅臣一路显得兴高采烈,不住和随从校尉们说说笑笑。他对此行十二分的满意:康熙为他筹了十万两的军饷,又调走了莫洛和瓦尔格,几块重石头搬掉了,即或莫洛他们不调走,又能把他怎样?他王辅臣已不再是库兵籍,而是体面堂皇的汉军正红旗的人了!吴三桂那头不得罪,这头又靠上了康熙。王辅臣一路上把那枝豹尾枪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他心里真高兴。但龚荣遇的心境愈向西走便愈凄凉。他也摸,也看,摸的看的是那只带着自己体温的罗汉钱,那些云遮山峦、日落长河的雄浑景象,只能增加他思母念乡的沉重心情。

  离京的第十天,过了临潼,来到了灞桥,雄伟的长安城东门已遥遥在望。王辅臣披着玄色斗篷,驻马桥头,用鞭梢遥遥一指,对龚荣遇说道:“老龚,就要到家了,到咱们自己的家了!长安城从这边看去,真是嵯峨峥嵘啊!这碧青的灞水、千万条柳枝,让人感慨惆怅啊!”

  龚荣遇却淡淡地说道:“这些山呀,水呀,叫我看来都是灰不溜秋的,没有什么鸟看头。”

  王辅臣并不在意龚荣遇这些粗话。他的部队组成很杂,驻在西安近郊的三大营近四万兵马,由王屏藩、马一贵和张建勋三个总兵带着,这些将佐中三分之二都是来自张献忠和李自成的旧部,野性难驯。龚荣遇虽然只是城门领职衔,但他带的三千军士都是入秦后招训的,练兵既勤,装备又精,还担任着西安城防和警卫王辅臣提督府的差使,地位和王屏藩等人并不相差上下。这几股势力互相不服,王辅臣也不能全然做主。但王辅臣文武兼备,对部下又舍得花钱,又是皇上任命的开府建牙大将,所以大面儿上大家也还都听他的。听了龚荣遇的话,王辅臣低头略一思忖,笑道:“荣遇,不要跟马一贵他们几个老兵痞学。他们那些人的匪性,我非痛加整顿不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要多多帮忙——你就要升为参将了,大约不久廷寄就来——好生干着,我这个提督,说不定将来由你接任呐!”

  龚荣遇听着,心里不禁一热:王辅臣毕竟够交情啊,一躬身子说道:“谢军门提携!龚某当尽心竭力为军门效劳!”

  正说着,前面一行数十骑狂奔而来,为首的是王屏藩一干军将,他们一齐在桥下滚鞍下马,拱着手禀道:“军门大人辛苦,恕末将迎候来迟!”说着便都单膝跪下,腰刀马刺碰得叮当作响。

  “啊哟,这是做什么哟!”王辅臣急忙下马,笑吟吟地搀起王屏藩,“何必呢?都是自家兄弟嘛——起来,都起来!”说着,一眼瞟见他的中军幕僚殷成鹏,拍着殷成鹏的肩头笑道,“你这十世不发迹的钝秀才也来了?这一次我倒给你弄了个四品西安道,将来皇上陛见,升了官,可别忘了马鹞子哟!”说罢哈哈大笑。众将弁官佐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王辅臣和众人重又上马,只和殷成鹏并辔而行,呆看了一阵夕阳,忽然问道:“成鹏,拜会过明珠大人了么?”

  “明相前日接到廷寄诏旨,预备离陕,才开始接见外官。”殷成鹏笑道,“遵提台钧旨,我已经拜会过了——其实,这是个很随和的人。”

  “见过就好。”王辅臣说道,“今晚你给马一贵打个招呼,明晚在他那里设一席,我为钦差饯行。”

  “是,”殷成鹏迟疑了一下,答道,“不过王爷那头的吴应麒和汪士荣也在这儿,怎么办?”

  “,还没有走?”王辅臣一怔,脸上已没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殷成鹏,冷冷道,“一起叫上吧。”

  第二日酉时初牌,马一贵军营辕门前三声大炮轰然而响,震得附近已经归巢的乌鸦一齐惊起,在春寒料峭的天空盘旋了好一阵子。听说钦差已到,王辅臣率千总以上的官佐从仪门迎了出来,只见明珠一身便衣,着石青小羊皮袍,系着玉色腰带,脚下一双千层底皂靴,悠悠然走进来,一身儒雅气质,飘逸风流,没有半点官场派头,看上去十分亲近和蔼。

  “钦差大人!”王辅臣说道,“标下王辅臣——”王辅臣报着职名便要跪下。

  “已经不是钦差了!”明珠忙一把扶住了王辅臣,笑容可掬地道,“你马鹞子又放炮又开中门,我可是不敢当呐!”

  二人略事寒暄,王辅臣便一一介绍厅中诸将。明珠却一个也不认识,只得含笑点头,待介绍到吴应麒和汪士荣时,目光霍地一闪,笑嘻嘻道:“哦!原来是世兄,你来陕西不容易啊!来,来,我们一同入坐!”

  吴应麒矜持地点点头,袍子一撩就坐了。他对王辅臣一回来就请明珠,心里很不痛快。若不是汪士荣劝他“不可意气用事”,他是根本不会来的。又见王辅臣狗颠屁股似地奉迎明珠,相比之下,对他却少了点热情,他心里更是雪上加霜。吴应麒看了看隔座的汪士荣,汪士荣沉静地坐着,手里把玩着一管玉箫,默不言声。明珠是个何等机警聪敏的人,早看见了,只嘻嘻笑着与众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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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8 15: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筵席并不丰盛。将军们原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要酒烈肉肥便好。王辅臣几句场面话说过,下头几桌上的军校早吆五喝六地大叫起来,大厅里立时乱糟糟、闹哄哄的。明珠乃天子近臣,很不习惯这种粗野的环境,只冷眼瞧着,拣清淡的菜略用一点,一边和王辅臣搭讪着说话。不料酒正吃到酣处,龚荣遇从盘子里夹起长长一条肉来,问马一贵道:

  “老马啊,这是啥玩艺儿?”

  明珠一看,几乎要当场呕出来,原来竟是一条死蚯蚓!

  马一贵的脸立刻涨得像猪肝一样,左颊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一下。这个人平日责下十分残酷,只一棍就把犯事的人立毙当庭,所以落了个诨号叫“马一棍”。今日当着明珠的面出了他的丑,他脸上更挂不住了,连忙命人传厨子来,又高叫:“大棍侍候!”

  猜拳划枚声停了。军将们见马一棍又要杀人,看到浑身发抖、面如死灰的厨子低头进来,有的面露不忍之色,有的剔着牙瞧热闹儿。明珠便起身说道:“马兄,今儿个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的,你得给兄弟留个面子,饶了他吧!”

  “明大人说的是。”王辅臣也忙道,“咱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明大人都容下了,咱们倒穷讲究?实不相瞒,死苍蝇死蛐蟮我都吃过……”马一贵听了这才消气,指着厨子笑骂道:“操你妈,还不快给明大人磕头!”

  事情本来已经完了,偏碰上一个爱恶作剧的王屏藩,喝得红着脸,乜着眼、喷着酒气对王辅臣道:“提台这话我不信,我也是个老军务!你不是很爱我那匹菊花青么?老哥要吃得下这条蚯蚓,这马,兄弟就送给你算啦!”说着,将那只差不多半尺长的死蚯蚓淋淋漓漓挑起来送到王辅臣面前。

  明珠觉得这实在过分,刚说了句“王总兵吃多了酒……”不料王辅臣将蚯蚓夹过,一伸脖子就咽了。这时候满屋的人,有的拍手,有的笑,有的满嘴粗话,打诨儿取乐,有的起哄叫好,明珠只觉得头嗡嗡直叫,一句儿也听不见。

  “辅臣兄也真能耐!”吴应麒终于忍不住了。他几盅闷酒入肠,见王辅臣如此讨好明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你缺钱买马只管冲兄弟要,犯得着与人赌吃死蚯蚓?要是赌吃屎,也这么张口吞下去?”

  明珠看王辅臣的脸气得乌青乌青的,便笑着搁了筷子道:“我来劝解几句:我看吴世兄,有酒了。这不过是赌着玩的嘛,怎能扯到吃屎上去呢,人是吃屎的?王兄你也不必介意。”

  明明是撩拨,他却说是“解劝”,干柴本来已经燃着,明珠又顺手浇了一瓢油。汪士荣见此情景却微微一笑,起身说声“告便”,就离席而去。

  “打量你有人撑腰,到陕西来欺侮我王辅臣?”王辅臣被激得怒火千丈,立起身来盯着吴应麒骂道,“攮的,别做他娘的春梦,未必就能如意呢!”

  “对了!”吴应麒的脸色气得灰白,仍手按酒杯揶揄道,“要不是攮的,屁眼儿能大了。屁眼不大往哪儿藏银子呢?”说罢仰脸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便听得“砰”的一声,王辅臣已气得五官俱不在位,挥拳一击,碟儿、碗儿、杯儿、盘儿、盏儿、瓶儿“哗”地一跳老高。王辅臣走过来,劈胸揪住吴应麒,点着鼻子大吼道:“你不就凭吴三桂吗?别人怕他,爷不怕!什么他娘的王子、王孙,我看是虾子、鳖孙!”骂着,一个耳光掴去,吴应麒左颊立时紫涨起来。

  明珠心里暗笑,却假惺惺过来一把扯住了王辅臣道:“你这叫怎么回事,这酒不能吃了,来人,备轿!”竟自扬长而去。

  王辅臣当晚盛气回府,提出大令便叫龚荣遇到馆驿去捉拿吴应麒和汪士荣。今日借酒破脸,他决意要扯断和吴三桂的这段瓜葛。不料人去的速,回来的也疾,一个校尉回来期期艾艾地报道:“汪士荣早已逃了,只一个吴应麒在那里呼呼大睡……”

  “怎么会跑了?”王辅臣不禁一惊。

  “驿馆里的人说,汪士荣和殷成鹏一起赶回馆里,慌慌张张地卷起了文书,便骑着两匹马出去了!”

  王辅臣的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殷成鹏收藏着他给平西王书信的全部底稿。他原打算先稳住这姓殷的,以后再寻个借口杀掉他。不料姓汪的如此机警,竟先走了一着!这样一来,目前还不能和吴三桂翻脸,连吴应麒也不能杀。王辅臣一阵头昏,跌坐在椅子上,对校尉们摆摆手:“叫龚荣遇回……回来吧,我今天吃……吃酒……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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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8 15: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固安县康熙会明裔 永定河县令责道台

  康熙从五台山返驾回程,来到直隶固安县境。第二次安排“金蝉脱壳”计进行得十分顺利。康熙只带魏东亭一个人巡视民情。余下的侍卫由狼瞫领着护送太皇太后车驾返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固安县近在京畿,驻防的旗营是魏东亭的属下,尽管如此,魏东亭仍十分小心,路过城外营盘时,还专门进去向管带交待一番。这才和康熙打马进城。

  其时已是酉初时分,满街麻苍苍的,店铺都已上了门板,巷口卖烧鸡、馄饨、豆腐脑儿的早点起了一团团、一簇簇的羊角风灯,一声接一声的叫卖声在各个街口、小巷深处此呼彼应,连绵不绝。

  “离乡三里风俗不同,”康熙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的叫卖声和北京就不一样,倒引得人馋涎欲滴哩。”魏东亭正急着寻一个下脚的店馆,怕康熙又和往常一样随便乱转着寻人说话,听康熙这么说,就腿搓绳儿答道:“前头那不是个老店?咱们就住进去,主子想用什么,叫伙计出来买,岂不是好?”康熙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头道“随你”,便跟着魏东亭走进近处一家“汪记老店”里。

  “哎呀,二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店伙计,一身靛青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边略向上挽,显得十分干净利落。他刚在灯下落了账,一抬头见魏东亭和康熙一前一后风尘仆仆进来,忙起身离了柜台,一边让座儿,一边沏茶,口里不停地说着,“怎么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才回来?准发了财!我寻思不定是咱小店里什么地方不周全,得罪了二位老客,住别人那儿了呢!不想您二位还是惦着咱们老交情,又回来了!这回可得多住些日子了?”一边不停地讲着,一边递过两条热毛巾给他们擦脸,又端来两盆热气腾腾的水来,“二位老客先洗洗脚,安置了住屋,小的再弄吃的来!”言语既亲切又夹着“抱怨”,弄得康熙一脸茫然之色。

  魏东亭淡淡一笑,店家这种招客伎俩他见得多了。当下也不说破,擦了一把脸,帮康熙洗着脚,就道:“要一间上好的房子,干净一点,不要杂七杂八的人搅扰,我们歇一晚就走,多给房钱——那边西屋里是做什么的那么热闹?”

  伙计一迭声答应着“是”,又说:“西屋里住着几位进京赶考的举子,还有一位做生意的杨大爷住他们隔壁。他们几个在会文呢,杨大爷在一旁瞧热闹儿。爷要是嫌热闹,后院里还有一间大房子,又僻静又干净,只是房价高些……”他里嗦还在往下说,康熙已穿好了靴子,起身对魏东亭道:“咱们当然住大房子,走吧!”

  吃过晚饭,康熙踱至前院散步,见魏东亭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便笑道:“你这样奴才不像奴才,伴当不像伴当,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店还能出了事?”

  “到底是生地方,”魏东亭笑道,“不过事是出不了的。方才我已在院里看了一遭,多是应三月春闱的举人,也有几个生意人,这个店牌子也很老……”说着,见康熙进了西屋,便忙也跟了进来。

  这是三间一连的大套间房子,外头桌子旁坐着四个举人,正在用《四书》和《易经》打谜儿。姓杨的客商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个盖碗,正看得入神,见康熙二人进来,几个举人都在静坐沉思,竟没有理会,便含笑点头,将手一让。康熙坐在旁边椅上,轻声问道:“他们菩萨样坐着干什么?”

  “正打谜语呢!”杨客商和蔼地笑笑,用目光盯着一个瘦书生说道,“这位仁兄很有学问,赢了不少利物。这会儿他出的谜是‘生而能言’,打一句《四书》中的话。”

  “您贵姓,台甫?”

  “不敢,免贵姓杨,贱名起隆。”客商含笑答道,又欠欠身,礼貌地问道,“您呢?”

  “姓龙。”康熙看了一眼杨起隆,随口答道,“表字应珍。”二人便不再说话,望着正在沉思的举人若有所思。

  “我有了!”一个矮胖子将桌子一击,说道,“可是‘子不语’?”瘦举人别转脸问道:“怎么解释?”矮胖子道:“子不语怪,这个人‘生而能言’,岂不也‘怪’?”

  众人哄然叫妙,杨起隆憋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忙咳嗽一声,掩饰了过去。一个年轻举人掀帘进来,笑道:“这个谜底太穿凿了,‘生而能言’是‘子产曰’——可对么?”说着便向桌上取了利物——二钱一块的小银角子。

  “慢着!”瘦举人一把按住了,又从怀里取出六个银角子放上,“这就是利物,我们再比,——你拿什么来赌?”

  “这一块已是我的。”后来的年轻举人从怀中又取出二两一锭银子,笑道:“以文会友嘛,何必如此盛气?我若输了,这银子你只管拿去!”

  “好!”其余三个举人大约受这个瘦子窝囊气不少,见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气度不凡,一齐鼓掌赞道。康熙看魏东亭时,正在用眼打量自己身旁的杨起隆,杨起隆却正气度雍容地吃茶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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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8 16: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载宝而朝!”瘦书生的声音震得屋子嗡嗡作响。

  “这是正人君子的行为吗?”年轻举人摇头道,“可是——怀利以事其君?”

  “一点胭脂!”

  “老也为之小。”

  “手倦抛书?”

  “困而不学!”

  “有你的——‘旧路’是什么?”瘦举人此时已知遇了强敌,头上渗出汗来。

  “旧路么?”年轻举人笑道,“古人有行之者。”

  “逢十进一,逢八进十一,逢九进一,逢十进一,逢十进一!”瘦书生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一串儿。

  年轻举人一怔,背手踱了两步,看了一眼满座瞠目结舌的众人,只向正用赞许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康熙略一点头,答道:“这个谜出得好!不过君为读书养气之人,要重涵养——此谜底是‘圭’!”

  “恨不作第一人!”瘦举人忽然变得十分气馁,叹一口气便坐下了。康熙见他连连败北,也甚同情,正想安慰几句,年轻举人笑着将银子全部收起,说道:“仁兄淹博之士,兄弟十分佩服了。不过这次仁兄只能作第二人,这‘恨不作第一人’乃是‘气次也’!”

  至此,瘦举人已是全军覆没,大家不禁相顾愕然。康熙见这场面,猛地想起当年伍次友与苏麻喇姑对文的事,如今竟成过眼烟云,不禁感慨地叹息一声。却见旁坐的杨起隆笑吟吟起身,说道:“两位都是大才,我实在仰慕得很。我这里也出点利物,何妨再战一场,不过想先请教一下二位贵姓,台甫。”说罢,取出十两一锭大银放在桌上。

  “不敢,学生李光地。”后来的年轻举人谦逊地笑道,“福建安溪人。”

  “那我们还比什么?”瘦书生哈哈大笑,“李先生乃伍稚逊老宗师的高足,陈梦雷不和你比了,认个老乡吧,我是福建侯官人!”康熙原觉得陈梦雷有些浮躁,此时方才看出他原来是个十分豪爽的人,只是“伍稚逊”三字仿佛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便用目光询问魏东亭。魏东亭会意,凑到康熙耳边道:“伍稚逊做过前明宰相,是伍先生的尊父。”康熙听得目光炯然一闪,很快就又平静下来,正待起身邀李光地、陈梦雷同至自己房中叙话,杨起隆身子一挺站起来,笑道:“二位先生不比了,但这利物如何处置呢?”

  “依你怎么样?”陈梦雷连连输给李光地,正想抓一个垫背的,见杨起隆笑容中带着讥讽,便道:“你也想考考我们?”

  “不敢,请教而已。”杨起隆踱了两步,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出的都是俗话——‘蹑着脚步儿走’。”

  “未之能行,惟恐有闻!”李光地应口答道。

  “好!端午雄黄,中秋月饼?”

  “不愧是个买卖人,”陈梦雷笑道,“谜底是《易经》上的‘节饮食’!”

  “花和尚拳打镇关西!”

  李光地听了略一愣,陈梦雷一笑接上道:“不知者以为肉也。其知者,以为无礼也。”

  “高才!”杨起隆夸着,倏地收了笑容,“还有——铁木耳荒田废地灭衣冠!”他一句接一句顶着问,连想也不想。听得众人不住发愣。显然,谁也没有想到一旁观战的年轻客商,竟也是此中老手。

  一直应对如流的李光地和陈梦雷这次却没有言声,对望一眼。陈梦雷走过去,将桌上银子一股脑儿推给杨起隆,说道:“人各有志,谁也不必勉强谁,我和光地兄输了,这些都给你吧!”说着,便扯了李光地道,“扫兴得很,李兄请移尊步,到我房里小酌消夜吧。”说着,二人抱拳拱揖,走了出去。

  “二位留步!”二人方行至院中,忽然听见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是坐在杨起隆旁边的那位后生,便站住问道:“什么事?”康熙笑道:“我看二位不像是猜不出这个谜,倒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请教一下。”

  “小兄弟,你很机灵。”陈梦雷笑道,“此谜并不难猜,但此时此地我们又不便作答,出得很刁钻的!”

  “到底是什么呢?”康熙盯住问道。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李光地轻轻说罢,便与陈梦雷携手而去,康熙立在当地,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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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固安县康熙会明裔 永定河县令责道台

  这一夜康熙没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这一句孔子语录梦魇似的追逐着他:汉人读书人都是圣人门徒,统御这个庞大的民族又非用他们不可。自己是满人,当然也在“夷狄”之列,该如何解释这一理论呢?入关以来,从大行皇帝顺治到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读书人都怀着这样的心思,别说作为汉人的三藩极可能造反,即使不反,又该怎样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呢?

  康熙辗转反侧,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蒙眬入睡,醒来时已过卯刻。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吩咐魏东亭叫店主人进来算账。

  “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康熙诧异地望着留着八字须的店主人问道,“昨晚不是一个年轻人吗?”

  店主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没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得很迟,就没敢过来惊动爷。”

  “拜堂?”康熙愕然问道:“是断弦再续么?”

  “不,不是成亲,是——”店主人知他误会,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小的入了钟三郎大仙的教,夜来请神,坛主放焰口,小的也去献点香火钱。”

  “哦……钟三郎。”康熙竭力追忆着《封神演义》里的人物故事,说道:“没听说过这位神仙呀……”

  店主人见他疑惑,一边吩咐店小二给客人摆早点,一边压低了嗓子告诉康熙:“钟三郎大仙是玉皇大帝新封的神仙,专到凡间普救我们这些开店铺、做生意、当长随的……信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谁要触怒了他老人家,就要降血光之灾……”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声音都带着颤抖。魏东亭在一旁笑着问道:“有什么凭据呢?你不用怕成这样——钟三郎又不是驴,不会有那么长的耳朵!”“罪过罪过!”店主人显然是十分虔诚的信徒,“您是长随吧?那就连你也管着——要说凭据那可多得蝎虎了,光我知道的就不少。大仙在通州降坛,有些店铺不相信,一夜便叫大火烧了七家!”说完,给康熙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康熙见外头起了风,命魏东亭将一件灰银鼠皮的巴图鲁背心取出来,一边系着套扣,一边说道:“我们即刻回京。”魏东亭见康熙脸色不好看,答应一声“是”,便备马去了。

  已是辰牌时分了。固安城外黄风滚滚,寒阳昏黄,一湾永定河,冰花璃结,潜流淙淙,河堤上的垂杨柳随风摇摆,发出嗖嗖的微啸声。魏东亭见康熙在马上沉吟不语,似乎心事很重,便打马跟上,笑道:“这条无定河,改了名字改不了脾性,发作起来依旧像野马,此时安静起来像个冷姑娘!”

  “要是有伍先生在,昨晚的谜,会打得更有趣!”康熙没有理会魏东亭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天下英才虽多,却不肯为朕所用,奈何?”魏东亭见他挑明了,反觉无言可对,半晌才笑道:“主子别听姓杨的胡吣放屁,‘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不也是圣人的话?”康熙点头叹道:“你说的当然对,但孔子这句话也该有个好的解释才是。”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举起马鞭向远处一指问道:“东亭,远处那群人是做什么的?”

  魏东亭觑眼一瞧,见是一队民,约有四五百人,刚从城里出来,背着锸、锹、、箕,懒洋洋慢腾腾向永定河岸边移动,便回头对康熙说道:“主子,很像是治河的民。”

  “不会吧?”康熙诧异地说道。这一路凡有河工的地方,他都格外留心。治河一般在秋汛过后开工,立冬以后便停工。偏这固安县出奇,这般时分还出河工?便向魏东亭说道:“过去瞧瞧。”魏东亭答应一声,正要过去,见后头一顶蓝呢暖轿顺着河堤抬了过来。前面两面虎头牌,紧跟着十几名衙役扛着水火棍押道而行,一望便知是四品道台的仪仗。康熙寻思:这乘轿人必定是个河道,便对魏东亭说道:“咱们追上前头那群人,倒要看个究竟!”

  不一时,后头的轿子已追了上来,在河堤上停住,一个官员哈着腰出了轿——头上戴蓝色涅玻璃顶子,八蟒五爪的官袍上也没缀补服,外头披一件紫羔羊皮裘,四十多岁,白胖胖的,显得神采奕奕。他下了轿立在河堤上,见民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不愿下河。他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领工头目?”

  “朱观察。”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道,“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朱道台用手指着三竿高的日头骂道:“你这滑贼!必定昨夜噇醉了黄汤,拿着朝廷公事胡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还没下河!”吏目见道台面色不善,嗫嚅了一下禀道:“您老明鉴,并不是小人懒,实在水冷得很,下去不得……就这时分下去,也是十分将就的——”“胡说!”朱道台牛蛋眼一瞪,说道:“早秋时,本道便知会你们开工,你们推三阻四,说什么一日三分银,佣钱不足,不肯好生干,如今涨至五分,又来放这个屁!来,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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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察大人……”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叩头禀道,“并非小人大胆,是杨太爷吩咐过的,辰末上工,未末收工……”朱道台“嗯哼”冷笑一声,说道:“杨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啊,来了没有?”说着便拿眼四下搜寻,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

  康熙此时已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河工佣价,朝廷按地域定有统价,即使在夏日,也不得少于五分,这河道平白扣了二分工银,当然要误了河工,此时却又逼着民下冰河劳作。这奴才的心真坏透了。

  “朱大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绛红截衫棉袍,一角掖在腰带里,从民后面大踏步赶了上来,躬身一揖道,“卑职杨在,大人有何吩咐?”

  “哦,是敬年呀,看你怎么这身打扮?”朱道台打个干哈哈,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奴才竟诬你慢工,实属可恶。这河工一事,朝廷屡有严旨,上年遏必隆公爷巡河时,兄弟已受了谴责,足下是知道的——今儿这事,你瞧着如何处置呢?”

  杨是康熙六年十七岁时中的进士,榜下即补为固安县令,第二年恰逢辅臣遏必隆至芜湖筹粮,返京时,曾巡视河工。这位朱道台叫朱甫祥,当时还是个知府,奉了吴三桂密札,怠慢河工,被遏必隆当着众官掌了一嘴,同时表彰了固安县令杨办事“肯出实力”。朱甫祥因羞生愤,移恨杨,一直耿耿于怀。杨当然知道。姓朱的是要借端发作自己。他沉吟良久,徐徐说道:“该吏所言并非诬蔑下官,卑职七日前曾令他们巳初出工,申初收工。”

  “哦?”朱甫祥见他认了,便翻转脸来,用牙咬了咬下嘴唇,问道,“为什么呢?”

  杨沉静地回道:“卑职以为此系劳民伤财无益之举,应请上宪明令,即刻停治。”康熙在旁听杨不卑不亢,侃侃而言,不由暗赞道:“这人有胆。”

  “贵县令太胆大了吧?这是朝廷明令!”朱甫祥提高了嗓门。

  “卑职知道是朝廷明令!”杨也提高了嗓音,高声应道,声音中微微颤抖,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激愤的情绪。几百个民看着他们越说越僵,都惊呆了。有两个老年人上去劝杨道:“太爷,不要与道台大人争了,小人们下水就是……”说着,脱鞋挽裤腿儿往河里下,几十个民工也都脱了鞋,跺跺脚就要下水。推小车卖黄酒的民妇,也忙着点炉子生火,揉面烫酒。站在旁边的康熙看到下水的民们大腿上被冰花子扎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有的还在淌着殷红的鲜血,心里陡地一热,正要说话,却听杨大喝一声:“上来,谁也不要下去!”

  “你……你!”朱甫祥气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你目……目无上宪,抗……抗拒皇命……你听——听参吧!”说着拂袖便要上轿,哪晓得被杨一把扯住,问道:

  “朱甫祥,哪里去?”

  “回署参你!”朱甫祥见他竟敢直呼自己姓名,大声咆哮道,“你——你这素金顶戴,补服没了!”

  “来,来,来!”杨扯住朱甫祥,脸涨得通红,“此时日过三竿,你锦袍重裘,尚且冻得哈手跺脚,却要百姓清晨下河!也好,你若能下水,百姓们自然也能!”说完,便扯着已经气傻了的朱甫祥一齐下堤,踏冰。

  河冰“咔”地一炸,朱甫祥方才惊醒过来,急忙夺手挣脱时,却被杨死死拉住,几乎滑倒。朱甫祥的两个师爷见县太爷拉着观察老爷下河,惊呼一声一齐上去扯时,河冰经受不住,“嘎吱”一声裂了开来,冰水顿时没到大腿根,人人被冻得咧嘴龇牙。众民见事情越弄越大,呼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们搀扶上来。康熙看到此处,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好!”

  朱甫祥上了岸,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面孔白中透青,上下牙咯咯打架,双脚跺地甩水,见康熙在旁鼓掌大笑,以为是县里管带、吏目的头儿在幸灾乐祸,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一指大喝道:“把这个没调教的王八羔子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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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魏东亭河堤惩西选 康熙帝县衙慰忠良

  几个衙役,听到朱甫祥的命令,便提着绳子,向康熙猛扑过来。

  康熙皇帝自幼在深宫里长大,虽然多次遇到凶险,但除了鳌拜曾在御座前对他挥臂扬拳外,还没有遇到过第二个人敢在他的面前少许无礼。“天子之怒,四海震恐,流血漂杵……”伍次友讲过的这一段书疾电一样从康熙脑海里闪过,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什么“天子宝剑”,迅即返身,瞪一眼立在一旁被怒火烧红了眼睛的魏东亭,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记耳光:“主辱臣死,你懂吗?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魏东亭挨了这一掌,猛地惊醒过来,忙从斜刺里一个虎步蹿上,劈手夺了绳子,双手握在绳子中间,像软鞭一样舞得风响。前头两个衙役脸上早着了一下,“妈”的叫了一声,捂着眼滚到了一旁。当中一个被魏东亭迎面一脚踢在心口上,“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朱甫祥见势不妙,掉头便向乱哄哄的人堆里钻,早被魏东亭一把揪了回来,当胸提起,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朱甫祥口中仍然呜呜不清地叫道:“好,好!打……打得爷好!”魏东亭生怕他再骂出难听的话,接连不断地猛抽他的耳光。

  杨被吓愣了,面色如土地站在一旁,待惊醒时,才急忙过来劝解。康熙仍不解恨,跺着脚叫道:“小魏子,除了打嘴巴,你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对魏东亭倒是最省事的——顺手将朱甫祥向前一掼,跟着又来了一个连环脚,踢在他的当胸。朱甫祥连哼也不哼一声,倒了下去,口中淌出殷红的血沫。

  当场打死了朝廷命官!衙役们惊呆了,杨惊呆了,几百个民都惊呆了,木雕泥塑似的站着,望着河堤上被气得脸色发白的康熙。

  “事情闹大了!这……这怎么办,这,这……”杨惊醒过来,围着朱甫祥干转,又蹲下身子,抖着手去摸脉搏,试鼻息,翻眼皮,看瞳仁,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民们一阵骚动,接着便发狂般乱嚷起来:

  “杀人的主儿,要是好汉就不要走!”

  “好汉做事好汉当!”

  旁边几个妇女更尖着嗓子嚎叫着:“天杀的,闯这个祸叫你们不得好死!”乱嚷声中,几十个精壮民握着扁担早已将康熙前后退路截住,人墙愈围愈近,逼了上来。魏东亭见群情激愤,难以遏止,后跃一步挡在康熙身前,横剑在手,大喝一声道:“有话讲话,谁敢上来就宰了他!”

  这话大有毛病。既叫“有话讲话”,几百个人乱嚷乱叫,吼的、喊的、骂的、吵的、说的乱成了一锅粥,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康熙“为民除害”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白,人们并不是恨他,而是怕连累了这个年轻县令,但无论他怎样挥手,怎样喊叫“安静”,却谁也听不清。涌动的人流举着镐锹、钎杆前推后拥,把他和魏东亭围在核心,他真的有点害怕了。正在这时,北边一片黄尘飞扬,一队绿营骑兵扬刀挺戈疾驰而来。几个老年人念佛道:“好了,好了!官军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围在康熙身边的民默默地让开了一个甬道。

  领队的是个游击,带了八名亲兵,按着腰刀从沉寂的人道中穿过,俯身验看横卧在地上的朱道台,说了声“人没绝气”。两个师爷走上前来,口说手比,诉说“强盗”毒打观察大人的经过。另外一些人把朱甫祥抬了下去。几个亲兵不待吩咐,早过来横刀看住了康熙和魏东亭。

  “上官游击,你来拿我么?”魏东亭忽然冷冰冰地说道。因为人静,这句话说得又清又亮,“是我处置了这个赃官!”

  “魏军门!”上官游击惊得浑身一抖,刀向脚下一抛,便打了一个千儿:“军门怎么没有回北京?朱道台府里人报信儿,说是强盗打了道台,聚众谋反,卑职才……”

  “甭说这些个无用的!”魏东亭一口截住了他,“把这里的事料理清楚,会同固安县写个札子申报吏部,除了名完事儿!”因未得允准,他始终不敢公然暴露自己身后康熙的身份。

  康熙从河堤上从容踱下,没有理会上官游击,只拍了拍杨的肩头道,“你是康熙六年的进士吧?当时保和殿殿试,你是最年轻的一个,好像是二甲十四名,对吧?才过三年,便不认得朕躬了?”

  “朕躬?”这两个字似有千斤力量,压得这位年轻县令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上官游击也像傻了一样,张大着嘴合不拢来。好半天,杨才颤声问道:“您是万岁爷?”

  “是朕微行至此,”康熙轻轻吁了一口气,“姓朱的奴才对朕太无礼了,是朕命侍卫施刑的。”

  杨陛辞已有三年,三年前二百名外放进士同跪丹墀聆听“圣训”,哪曾敢抬头望一眼龙颜?迟疑良久,他竟出口问道:“恕大胆,不知有无凭据?”

  “朕早看出你胆大如斗!”康熙大笑道,“朕不怪你,这也是应有的关节!”说着便从怀中取出核桃大一方玉玺交给杨。

  杨捧在手上细细小心看过,上边一盘金龙作印钮,底下的篆文是“体元主人”四个字,确实是康熙随身携带的御宝。杨此时再无猜疑,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手高擎玉玺,声泪俱下,高声山呼:“我主万寿无疆!”上官游击、众亲兵和民们也黑鸦鸦地跪了一片,高呼:“万岁,万万岁!”

  “尔等皆朕的良善子民,回去好好生业,河工免了!天气如此严寒,逼着民下河治水,直隶巡抚因何不据实参奏?都起来吧!”说着便虚扶杨起身,“杨,朕命你去任保定府尹。这里的事,暂由上官委人处理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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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9 10:5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有个老年人走上前来跪下求道:“万岁爷既然知道我们固安县令是个好官,就该留下来养护咱们百姓——碰到这样的好官很不容易呀!”

  “这是升迁他嘛!”康熙笑道,“朕再派一个好官来固安,如何?”

  这一声问得人们面面相觑。那个卖酒的中年妇女,便趁机斟了满满一碗热黄酒,用双手捧给康熙,说道:“大冷的天儿,万岁爷用一碗酒暖和暖和身子!”康熙毫不迟疑,端起来一吸而尽,抹一把嘴高声赞道:“好酒!”

  “万岁爷说酒好,是咱们固安人的体面!”那妇人接过空碗并不退下,笑呵呵大声说道,“万岁爷方才说要再委一个好官来固安,这倒也好,不过显得太费事了。何不委那个好官到保定去,留下杨太爷在我们这儿——升官不升官,那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

  “好,好!你抵得上一个御史!”康熙高兴得脸上放光,“朕就依了你!杨食五品俸,加道台衔,仍留任固安,怎么样?朕白吃你一碗酒,总要给你个恩典嘛!”

  河滩上顿时欢声雷动,高叫:“万岁圣明!”

  原定回京的日期只好再推迟一天,当晚,康熙便宿在固安县衙杨的书房里。他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在书房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要了茶来,却又不吃;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翻了几页,又放下。

  忽然,他对魏东亭招手说道:“东亭,你到灯跟前来。”魏东亭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让朕瞧瞧。”康熙端详着魏东亭的脸颊叹道,“朕一向以仁待下,今日却无端地打了你!”

  魏东亭猛然感到一股既酸又热、似气非气、似血非血的东西从丹田拱起,再也按捺不住,脸色立刻涨红了,忙跪下道:“主辱臣死,是奴才的过失!”

  “你要是心里觉得委屈,就在这儿哭一场吧!”

  “不……不!奴才怎么会觉得委屈?”魏东亭急忙说道,“那姓朱的秽言辱主、冒犯天威,奴才身为护驾侍卫,敢说无罪?”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朕错怪了你,你是怕那几个狂奴伤了朕。”康熙笑道,“眼泪都出来了,还说不委屈!”

  “奴才真的不觉委屈!”魏东亭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奴才受主子厚恩,心中感激万端,自思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你说的是实话。”康熙挽起魏东亭道,“不过朕确有委屈你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朕这些日子待你薄了一点儿?”

  魏东亭弄不清这话的意思,惊得浑身一颤,忙道:“奴才不曾想过这事,主子并不曾薄待奴才。”康熙听他如此回话笑道:“你是干练了还是油滑了?这几个月朕是有意碰你的!”魏东亭忙道:“奴才岂敢欺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慢说主子并无疏远奴才之处;即或有,奴才亦应反躬自咎,求功补过,岂能生出怨上之心?”

  “你这样很好,”康熙叹道,“但你终究不知朕的深意——你与索额图、明珠不同。”他顿了一下,“索老三现是皇亲,有时胡来,只要不妨大局,朕不能不给他留点面子;明珠才具虽不错,只不过是一个同进士的底子。这有什么可羡慕的?”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魏东亭,继续沉思,说道,“朕对他们,其实远不及对你器重。你几次请旨要弃武学文,朕都未允——不是时候嘛!你要做封疆大吏,那还不是朕的一句话?——是想学范承谟,还是朱国治?今日不妨据实说给朕听。”

  魏东亭听至此,惶惑地看了一眼康熙,却见康熙摆了摆手。“朱国治外放云南巡抚,那是什么好地方?比狼窝也强不了多少!范承谟去福建,那可是耿精忠的地盘!难道你也想跟着去趟浑水么?”

  “主子圣训极明,奴才茅塞顿开——”

  “朕筹划再三,不得不把你留在身边。你要吃得起这个亏。”

  康熙的这一番抚慰,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魏东亭被他说得服服帖帖,多天来郁结在心的事,如今有了明白的答复。自从他的结义兄弟郝老四因勾通鳌拜,被康熙治罪之后,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他怀疑是明珠捣鬼调唆,却又没有实据;就是有,他也不敢贸然和明珠翻脸。现在总算放下了心。魏东亭不禁暗想:“今天这一巴掌挨得值。”

  魏东亭正在沉思默想,忽听杨在门外通报说:“乾清宫侍卫穆子煦求见!”魏东亭料知北京必定有要事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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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伍次友上书言大政 黄太冲赋诗咏雪景

  穆子煦呈送的通封书简里共有两份奏折,一是索额图和熊赐履的联名折子,详细奏陈了戈赖尼离京以后罗刹兵在黑龙江沿岸移防的情况;同时请旨拨库银一百万交于成龙赈济黄淮灾民;还说到安徽巡抚正在着意密查六十万两饷银被劫的案子;末了又奏报伍次友的行踪至今尚未查明。康熙看后,将它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件看时,不禁一怔,原来竟是伍次友的亲笔折子!这是他两个月前写的,康熙瞧着折上端正的钟王小楷,心里不由一阵兴奋。康熙从伍次友受业整整三年,对他的手迹十分熟悉。康熙的窗课都是用这种笔体批改的,或划圈,或勒红,伍次友总要一丝不苟地细加评语,如今这亲切的手迹又重现在眼前,真有久违重逢之感。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小声读了起来:

  ……臣以为四方不靖,当先以安内为要。不能定民,不可言靖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东南波兴,天下板荡,则西北边患弥甚,实难骤然荡平。见事不疑,疑事不为,详虑而后行,则事鲜有不克之理。吾主乃天下圣君,自有明断。臣一管之见,一得之愚,敢不曲陈于陛下?臣本疏旷散人,游历江淮、讲学山东,观士子之心,似已翕然向化,当勉心尽意,广罗人才,荐贤于庙堂,为吾主大业,竭奉绵薄之力。久违圣颜,时念不忘,对此孤烛昏焰,草章远呈,能不潸然涕下……

  再看下边,还有几行小字:

  另,今有邪教钟三郎,其教众造谣启衅,煽惑人心,志在不测。此间甚为猖獗,未审京师若何?于此类案,臣以为吾主当镇之以静,明查暗访,一鼓荡尽,则民心自定矣。

  伍次友顿首又及

  康熙读着,泪水竟情不自禁地淌了出来:自己的这位恩师,才真正够得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啊!怕人瞧见自己失态,康熙忙悄悄拭了,转脸问杨道:“京师谣言甚多,你这里近在京畿,可听到些什么没有?”

  “有的。”杨略一思索答道,“那都是些不经之谈,臣已出谕严禁——”

  “讲!”康熙厉声吩咐。

  “喳!”杨忙道,“多是小儿歌谣——”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齐完——劝人早从善。

  杨说着,偷眼看了看,见康熙脸上毫无表情,便接着又道,“还有哩!——”

  道士腰里两个锤,火木水土向金归。实心哑子骑白虎,北京城里血如水。

  杨一边背,康熙一边紧张思索,听至此抬头问道:“据你看来,这些童谣因何而起,又指的什么?”杨忙跪了叩头道:“臣实在学陋识浅,第一首索解不来;第二首有些妄思,未敢直陈……”

  “这倒奇了,据情回奏有什么干碍?”康熙一笑,“不管是什么,只管说。”

  “是——这第二首童谣,似指吴三桂。”

  “怎么见得呢?”

  “‘道士腰里两个锤’”杨解释道,“‘道’者‘倒’也,把‘士’倒过来写,成一‘干’字,腰中两锤是两点,合成一个‘平’字。火木水土向金归,按火属南、木属东、水属北、土属中央,都归于‘金’;而金乃西方之气,暗指西方当主天下兴亡。‘亚’字中心是空的,现在说‘实心哑子’,正是一个‘王’字,凑成了‘平西王’三个字。东青龙,北玄武,南朱雀,惟西为‘白虎’,合起来便是‘平西王骑白虎杀进北京’。这‘血如水’便是‘杀’的意思。”说完叩头道,“这不过是臣妄自臆断,未必能揣对谣言真意……”

  “你说得对,”康熙沉吟一会儿,选择着适当的词说道,“这首童谣指的确是吴三桂,但吴三桂与朝廷恩结情固,断无造反之理,必是不轨之徒从中离间煽惑——你下令严禁后又怎样?”

  “回万岁的话,”杨从容答道,“明面上已没有了,暗地里的情形尚不能尽知。近来地方上盛行一种‘钟三郎’教,行踪十分诡秘可疑,却未查出是否与谣言有关。”

  “这件事暂说到此。”康熙似乎有些倦意,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天已迟了,杨可以跪安了,朕明日凌晨启程回京,由魏东亭、穆子煦和上官亮随侍,一切供张俱不须办。”

  次日凌晨五鼓,康熙便命发驾回京,杨不敢违旨,只带着合衙人等恭送出城便悄悄回来。康熙因为身份已明,不便再微行,便更换了服装。头戴一顶黑狐腿缎台冠,身着酱色江绸面天马皮袍,外罩一件石青缎面缣金褂。魏东亭、穆子煦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骑着高头大马,将康熙簇拥在中央,后边上官亮也是全挂子朝服,带着五百余名营兵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踏着坚硬如铁的冻土,迎着凛冽的寒风,顺永定河沿岸黄土官道直趋北京。

  康熙骑在马上,脸色平静而略带欣慰。尽管几个月来发生在身边的事是那么纷繁杂乱,但是,他自觉尚无处置不当之处。昨晚看了老师伍次友的信,一件件都合如符契,心中更有一种踏实之感。沉思良久,康熙在马上回身向魏东亭说道:“有两件事,到京提醒朕,一是等明珠回来,让他到户部清查一下,到底有多少存银、库粮;二是调这个上官亮带他的营兵移驻通州,杨的升任诏书由朕特旨办理,明年将他调出来,仍到保定府,为朕看守京师门户。”

  这两件事,第一件魏东亭是清楚的,太和殿震坍,康熙下诏命即刻修复,户部尚书米思翰竟抗着不办,说是库中无银,自然要清查一下;第二件却领会不了,上官亮是无名弁佐,连自己善扑营总管也只是知道个姓,又无功劳,为什么要特简调任?杨是康熙亲口对百姓许愿不予调动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又变了?迟疑片刻,魏东亭方才答道:“臣领旨。”

  “你不要学京官的油滑,”康熙笑道,“以为多磕头、少说话、熬资格是做官的秘诀,朕要那样的奴才有什么用!通州这个地方民情很杂,上官一个微末无名之辈,奉朕特旨驻防,敢不努力向上、尽力办差?”

  魏东亭恍然大悟:“这叫结之以恩!”

  “至于杨,也是大同小异。”康熙抚着下巴,眼睛深沉地望着远方,缓缓说道,“因他的事要缓办,所以朕要你提醒一下。杨这样的官最宜府道,不可太上,也不可太下。”

  “万岁——这?”

  “杨这人朕仔细看过了,外柔内劲,蓄而后发,其性情与鳌拜恰相反相成,有其长而无其短。”康熙的眼中闪着似乎冷峻又似乎赞赏的光,良久才又说道,“用得太低可惜了材料儿,用得太高……”他忽然觉得有些碍口,一笑顿住了。

  魏东亭胆怯地瞥了一眼康熙。对这主儿,他是忠诚得不能再忠了,但时而敬、时而怕的感觉还是不断地萦绕在心头。他觉得康熙像一潭明净的水,观山色湖光令人陶醉,但你真的跳下去,又会觉得深不可测。他忽然想起他的仆人老门子,化装潜伏在自己身边整整三年,直待鳌拜败亡伏法,才露出真相。是不是自己身边还有这样的人物呢?他不敢沿着这个题目想下去了,忙又从另一头想,在河堤上杨将比自己大着三品的朱甫祥拉下水,还有数百名民为保护杨而表现出的那种汹汹气势,使他真正领悟了“圣意”。魏东亭被迎面吹来的冷风袭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挺了挺身子,想吁一口气,又憋了回去,只当作什么也没想一样目视前方。

  “国士尽忠是不应计较宠辱进退的。”仿佛是在回答魏东亭的疑问,康熙忽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但为人主的,也当体念忠良的臣子——伍先生现在不知怎样了?他在外头讲学很辛苦,也甚见成效,今年山东、安徽来京应试的举人比往年大增,不能说没有他的功劳。前头他几次给明珠的信都转给朕了,昨日又上了奏折,实在是身在江湖、心悬魏阙啊!只如今他在哪里呢?”

  “啊——哦!”魏东亭开始吓了一跳,后来才听清是说伍次友,忙赔笑道:“皇上已派明珠大人前去寻访,不日之内,伍先生定可到京。”

  康熙对伍次友的担心并不多余,愈来愈大的危险正在靠近伍次友,而这个饱学多才、风流儒雅而缺少世故阅历的帝师还一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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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9 14: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郑州乌龙镇伍次友与明珠一起请天子剑诛杀了西选官郑应龙兄弟,二人便分手了。伍次友带着两个从人沿黄河故道东下,一路冬景萧索,放眼一望满目凄凉,野蒿荒草、枯杨残柳在沙滩上稀稀落落,被风吹得东摇西摆。伍次友放马慢行,想到韶华易逝,美人迟暮,盛年不再,不禁感慨万千。

  但他并不气馁。他知道,自己的“赐金还山”和李白是大不相同的。唐玄宗骨子里是把李白视为帮闲文人、取乐玩物;而康熙却真心把他当作知音良友。他知道康熙的心思,是想请他以在野文人的地位帮朝廷收揽一批汉族文士,不要让这批人滑到吴三桂那边。康熙曾多次向他透露,尚有再行起用的意思。但是伍次友对做官一点意兴也没有了,是因为官场中龌龊的构陷、腻人的奉迎、捉摸不定的沉浮,还有与苏麻喇姑出人意外的婚变,他自己也说不清。但自己既然有幸做了当今天子的启蒙师傅,便有责任帮扶学生做一个万世留名的英主。为此,他要在江湖上为康熙物色一批人才,以便协助康熙治国安民,创建大业。自从在安庆遇到进京赶考的李光地以后,他知道父亲身体康健,便更加坚定了这一决心。

  伍次友与李光地的相遇完全是一次偶合。

  伍次友由山东到安徽,先在凤阳府淮西书院讲了一个月的学,便又乘船来到安庆府,却不愿再以去职的翰林院侍讲身份露面了。他是一个落拓疏放惯了的人,懒于应酬,苦于拘束,所以到安庆后便没有再与官府交往,自找了一处靠实的百年老店“迎风阁”住下。他哪里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还在受到朝廷严密的关注!

  住下的第三日,天气骤然变冷。伍次友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奇寒难当,看看窗纸明亮,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哪知道刚刚推开窗户,便有一股寒风卷着雪团扑面袭来,灌得他一脖子白雪。他不禁又惊又喜,忙从包裹中取出康熙赐的那件狐裘披上,兴冲冲走下楼来,向店主人说道:“今日这场好雪,怕是今春最后一次了。我想包下阁上西边那间,那里临河景致好,可以独酌观雪。我愿多出钱!”

  “爷来迟一步,西阁房已上了客。”伙计在一旁满面赔笑道,“不过爷也别懊恼,西阁那么大,各人玩各人的,两不相干,上头总共才七八位,又都是文人,正好吟诗说话儿,小的不再接客人就罢了。”

  伍次友无奈,只好如此。待他登上楼阁,果见西阁已有了八个人,却分为三起。靠东南一桌,有两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人,都穿着灰布棉袍。另几个年轻一点的,坐在他们的下首,靠在窗前把着酒杯沉吟,见他上来,只瞧了瞧他一眼,便都转脸去赏雪,很像是在分韵做诗。另一个中年人却坐在东窗下,开了一扇窗户,半身倚在窗台上看雪景。西墙下一张桌旁坐着一个少年,打扮有些奇特,只穿一件蓝府绸夹袍,罩一件雨过天青套扣背心,黑缎瓜皮帽后一条辫子长长垂下,几乎拖到地面,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正左一杯右一杯地独酌独饮,见伍次友登楼上来,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便含笑点头欠身道:“这位兄台,那边几位正在吟诗,何妨这边同坐?”

  “多谢,”伍次友一边坐一边笑道,“这边只怕冷一点——敢问贵姓、台甫?”

  “先生披着狐裘还说冷,那我该冻僵了!”那年轻人至多不过二十岁,却十分洒脱,嘻嘻一笑说道,“不才姓李,叫雨良,您呢?”伍次友顿生好感,忙道:“久仰!不才姓伍叫次友。”推窗赏雪的中年人听到“伍次友”三个字,迅疾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便又坐回到桌边,旁若无人地吃酒,两眼却不停地向这边瞟。

  李雨良的目光也霍地一跳,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伍次友一番。正待问话时,伍次友却大声传呼酒保:“取一坛老绍酒,再要四盘下酒菜——精致一点的。”东南桌上的几个人构思正苦,猛听伍次友大声要酒要菜,不觉面露厌色,别转了脸不言语。

  “伍先生真是海量,吃得了这么多?”雨良边饮边问。伍次友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既与你同座,理应共饮,难道你的酒就不肯赐我一杯?”雨良一笑。起身满倾一大觥递过来。伍次友笑着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雨良先生也是达人!只管吃吧,若醉了,就不必回去,和我一同宿在这迎风阁店里。”雨良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倒不消费心,我本来就住在这店里呢!”

  此时楼外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是河里的水显得分外清澈,向东南缓缓流去。阁外的墙头上露出一枝红梅,在这风雪中显得更加妖艳。李雨良见伍次友看得发呆,便笑道:“伍先生,这么好的景致,何不也吟上一首?”伍次友笑着一摆手道:“那边立着诗坛呢!眼见就要开坛了,我们且听听他们的,赏雪吟诗。快何如之!”

  李雨良转脸望去,果见一位凭窗而立的先生手拈着胡须,摆头吟诵:

  淡妆轻素鹤林红,移入颓垣白头翁。

  应笑西园旧桃李,强匀颜色待春风。

  吟声刚落,对面那位四十来岁的人呵呵笑道:“好一个‘强匀颜色待春风’!黄太冲火性未除,要羞得桃李不敢开花么?”

  听见“黄太冲”三字,伍次友眼睛一亮,想不到竟在此遇到名倾天下的“浙东三黄”之首黄宗羲!李雨良一边替伍次友斟酒,一边悄声笑问:“这糟老头子吟的什么?我竟连一个‘雪’字也没听见。”伍次友笑着努努嘴道:“喏,说的是那株红梅!别打岔,咱们且往下听。”

  黄宗羲听了中年人的话,微笑拈须道:“汪玉叔,该你的了!”伍次友不禁又是一惊:此人竟是“燕台七子”文坛座首汪玉叔!一楼同聚这等两个人物也真算得上奇遇了。但不知那个蕴藉深沉的青年和那三个中年人又是谁?正想着,那年轻人开口说道:“黄先生所言极是,光地也以为该汪先生吟了。”旁边一个中年人插话道:“今日原为贺黄先生四十寿辰,但既为文人,就少不了作诗。润章监酒,就该不分长幼、尊卑,凡做不出诗来,酒是没得吃的!”伍次友侧耳听着,对李光地他不熟悉,但对施润章他是知道的,乃宣城文派坛主。天下论诗“南施北宋”,北宋是燕台七子中的宋琼,“南施”便是这一位了。伍次友一边观风望色,一边暗自拿着主意。

  “愚山监酒说了话,”汪玉叔干咳一声笑道,“酒令大于军令,只好应命。不过今日却没有诗情,胡乱填一首词儿塞责吧。”说着,便吟道:

  重重冻云凌太虚,东风剪碎玲珑玉。白蝶舞成团,梅花一带攒。昨窗窗影白,错认团月,晓起推门看,罗衣生峭寒。

  “‘东风剪碎’一句不坏。”施润章笑道,“诗词贵乎恬淡,你总是不失本色。”说罢,转脸对李光地道,“该听你的了。”李光地却只是笑,半晌才道:“杜讷先生和蒲亭神先生都是一代名家,晚生断不敢僭先!”伍次友此时方知,原来这两位是山东新城派大名士杜讷和蒲留松。

  “我来献丑!”杜讷却十分爽快。

  兽炭金炉室难温,深掩重门天欲昏。

  彤云扫来昆岗玉,抹向梅梢月一痕。

  吟罢笑道:“我的诗不好,请诸位自去争那碗状元酒吧!”

  六人不禁相视而笑,正待评论诗词优劣,伍次友呵呵大笑立起身来,对雨良说道:“兄弟,你带两碗酒,咱们凑个热闹,他们那些个诗词,太沉闷了,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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