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岛游戏论坛

楼主: casecom

灌水贴!不能忘记 2020!

  [复制链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1:2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嘉淦、史贻直和鄂善都是深沉人,三个人在西配殿恭领圣筵,几乎没说一句话。几个太监十分殷勤,听见一声咳,就端漱盂、递毛巾;见端杯就执壶斟酒。对此他们也深感不安,小饮三杯共祝圣寿,捡着平素爱吃的菜用了几口,便退出西配殿。史贻直、鄂善二人还在天井里向正殿三拜,而后退出。孙嘉淦随着高大庸又回到养心殿内东暖阁。

  “用过筵了?”乾隆一手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写着朱批,一手指指旁边木杌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锡公兔礼,那边坐。大金川那边有些藏民不安分。这是张广泗的折子,张广泗这阵子讨了没趣,现在也得抚慰几句——朕批完跟你说话。”孙嘉淦只得斜签着身子坐下。孙嘉淦到这里不知来过多少次了,都是见礼说话,事毕叩头辞行。此时无事仔细审量,从东暖阁向西望,明黄重幔掩映西文几书架错落有致,地上黑青色方砖光可鉴人。西暖阁向北似乎还有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偶尔也有执事宫女来往,着的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正殿须弥座空着,旁边站了八个太监,都是手执拂尘目不斜视。暖阁隔扇屏风旁,躬身侍立着高大庸和卜仁、卜义等五个贴身内侍。看着这如此势派,孙嘉淦只觉读书人十年寒窗,梦魂萦绕的所谓玉堂金马、起居八座皆成粪上,真令人销尽意气……正寻思着,听见纸声沙沙作响,孙嘉淦忙收神看时,见乾隆已写完御批。

  高大庸早就盯眼儿瞧着,见乾隆合笔,忙上前赔笑道:“这些个事奴才办,主子您歇着。”乾隆说道:“这个案上的奏折文书平时由朕自己整理。你奉旨就整理,不奉旨一张纸不能动。”他看着孙嘉淦,脸上才带出了笑容:“从汉唐到前明,有多少糊涂皇帝,吃了这些下贱阉宦的亏。圣祖爷天生龙德,太监们不敢稍有放肆;世宗爷自来严峻,小人们也不敢干犯;朕是承业之主,要是不防微杜渐,早晚也要叫他们哄了去。因此要立规矩,太监言政、干政者,立杀不赦!朕所看的奏折,无论紧要不紧要,谁敢私看、私传,立杀不赦——高大庸,你可听着了!”

  “是是是!”高大庸忙道:“太监们连我在内都是贱种!回头奴才一字不漏地把主子的旨意传渝全宫。”

  乾隆将那五十根蓍草收拾起来攥在手里,对高大庸道:“你跟朕来。”说着径自偏身下了炕,向正殿走去,孙嘉淦不知皇帝要如何动作。乾隆已踱到西暖阁隔扇屏风前,一撒手便将五十根蓍草棒撒在地上。他指着那些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下的草棒说道:“这里要天天打扫,但打扫过之后草棒要照现在这样子摆好。朕立下的这制度,就叫‘规矩草’。大清一日在,此草千年万载就这模样!”说罢也不理会愣在那里的高大庸,踅回身惬意地喝了一口xx子,对孙嘉淦道:“朕处置如何?”

  “皇上,”孙嘉淦一欠身子说道:“臣今儿请见,并不为那份伪奏折辩冤而来。但请皇上严谨宫禁、疏远内监。这是臣要奏的第一件事。皇上已如此办理,臣之建议已不及圣虑之万一了。臣心中实在赞佩莫名!”乾隆指了指卜礼,命给孙嘉淦赐茶,说道:“看来你要说的还不止这一条?”“是,”孙嘉淦庄重他说道:“臣要说的,还有皇上的心!”

  乾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将xx子放在桌上,不疾不徐说道:“愿闻其详!”

  “皇上行仁政,天下无论黄童白叟,人人皆知,这上头臣没话可说。”孙嘉淦静静地望着乾隆。只有此刻,乾隆才看到了这位老臣子当年面谏直陈的铮铮铁骨。他换了庄容,凝神倾听孙嘉淦说道:“皇上之心仁孝诚敬,明恕精一,原本也无可挑剔。但治乱如阴阳运行。阴极阳生,阳极而阴始。事当极盛之时,必有祸乱隐伏,其机藏于至微,人不能觉,到它显现出来,已是积重而不可返,您说是不是呢?”

  乾隆原是怕这位不讲情面的元老当面揭短,兜出棠儿之类的事来。听他这样说,顿时上了心,身子一倾说道:“锡公,你说下去,放胆地说!”

  “臣不想就事论事。那样只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孙嘉淦受到鼓励,脸色涨得通红,侃侃言道:“正为主上威重望高,已收天下之心,臣要提醒陛下三习一弊。”

  “耳习于所闻,则喜谀而恶直。主上出一言而盈庭称颂,发一令而四海讴歌,臣民们确是出自本心,但您耳朵里整日装的都是这些颂圣的话,也就听习惯了。只要不是称颂,就会看作是拂逆,看作是木讷,就会觉得是笨。这样久了,颂扬得不得体的,也就觉得是不恭了。”

  “目习于所见,则喜柔而恶刚。主上您每天见的,都是趋跪叩首,诌笑媚迎。您登极以来惴惴小心,极少错误。您越聪明,下面越觉得自己笨,您越能干下面就越服您,这原也是好事。但时日久了,只要不媚您,就会觉得是触犯您了。”

  “天下事,见得多了便觉得不足为奇,办得多了便都觉得是老生常谈。问人,听不到自己的短处;反躬自省,又寻不到过失。要作的事自信都是对的;发的令,自信它必然通行无滞。时日一久,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恶违。”

  乾隆透了一口气,显然,他没有想到孙嘉淦并没有就事论事地讲说伪奏折中的那些事,也似乎并不急于弄清造作伪奏折的人。这样奏谏既不伤自尊,又切中要害。乾隆不禁暗思:“不愧名臣,一步步铺陈,看似平淡,其实咄咄逼人。”想着,笑道:“当年你谏先帝三事,朕没有亲见,也是这么从容么,这说的是‘三习’,那么‘一弊’呢?朕洗耳恭听。”

  “不敢。”孙嘉淦正容说道,“当年谏先帝,是直指政务失当,冒死上言,自然是谔谔而言。主上现在并无大政失误,臣不过以一得之虑,防患于未然罢了。自然是侃侃而言——有了这‘三习’,自然就生一弊,喜小人而厌君子。臣亲眼见皇上摒弃内侍干政,凡举制度皆是圣人之道仁君之心。原觉得这些话多余。但臣已经老了,皇上春秋鼎盛,有万里前程,心里有这些话不说也就是事君不诚。近君子而远小人,这道理就是三四等的皇帝也都懂。哪个皇帝不以为自己用的是君子,而是小人呢?”

  乾隆怔怔望着孙嘉淦,叹道:“何尝不是这样!朕最怕误用小人,冤了君子。但小人和君子也大难分辨了。”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1:3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皇上此心上通于天,是社稷之福。”孙嘉淦不紧不慢说道,“”德’为君子独有;‘才’君子小人共有;而且小人之才常常胜于君子。语言奏对,君子讷直,小人诌谀,这就和‘耳习’相应;奔走周旋,君子拙笨而小人伶俐,这又合了‘目习’;课考劳绩,君子常常孤行其意,又耻于言功;小人巧于迎合、工于显勤,这和‘心习’又相投了。时日长了,黑白可以变色,东西可以易位。所以《大学》里讲‘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贤而不能退’,真真的不容易!由此看来,治乱之机,决定于君子、小人的进退;进退,又掌握于人主的心意。人主不期望人敬,而自敬,于无过错时谨守,不敢自以为是。时时事事守着这自敬而不敢自是之心,王道治化哪有不昌盛的呢?”

  乾隆一边听着,一边在地下来回踱步。老实说,孙嘉淦的这些话和他今日心境并不十分相投,显着是有点空泛。但对照那份伪奏折里头指责自己的那些细事,有的确实也不是捕风捉影。这个孙嘉淦到底是实指什么事呢?想着,乾隆问道:“你说的道理很清楚,大学之道,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朕是很留心的。朕想的也许琐细,现在就觉得有小人作祟,但遍观诸臣,又难以实指啊!”遂将近来发生的诡谲怪异之事,以及在张廷玉府中所谈的都告诉了孙嘉淦。“头绪这么多,很觉得难以下手。锡公你有什么看法?”

  “有线索的,明查;没有线索的,暗观。”孙嘉淦道:“比如说冒用我名义诽谤圣上的;山西张广泗插手军事,几乎导致全军败亡;一定要追究。若不追究,这类事就会越来越多。象八王议政这些事,皇上不妨再看看。是真的想恢复祖制,还是另有图谋。君子小人没有跳不过去的鸿沟。有些人根底好,但染了恶习就是小人。有些人原先好,后来会变成小人。也有的——当然很少——比如前朝名臣郭绣,先是贪官,后来一翻所为,成了挣挣君子。这个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的。所以臣说,治乱之道在哪里?就在皇上心中!您自己立心光明正大,这一条站稳了,进君子退小人就是自然之理。刻意地追求君子,寻查小人,反而是下乘之道了。”

  乾隆脸一红,想到了棠儿:确实是人家丈夫在外立功,自己在后头……想着不禁一叹,却转了话题,问道:“你是康熙五十二年的进士吧?”

  “是。”

  “今年五十六岁?”

  孙嘉淦瞟了乾隆一眼,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个,忙一欠身答道:“臣徒长马齿五十又八。”

  “你说的虚岁。”乾隆笑道:“除了尹继善,就你这一层儿的大员,你还算年轻的。前段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形,怎么有人传言,连你夫人都说你是因忧郁成疾的呢?”孙嘉淦笑道:“臣也不算年轻了,近年来胃气不好,不思饮食,今年越发不好。一半儿多都躺在床上。吓出病来的话是我夫人自己揣度出来的,外头谣言太多了,臣心里烦闷,郁郁寡欢也是真的。今儿来见主子,也想请恩准回籍休养。臣身子骨也真是顶不下来了。”乾隆笑着追问:“真的不为那些谣言?你就一点也不忧谗畏讥?”

  孙嘉淦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圣上这话,臣也仔细想过。臣之成名,在于臣当年犯颜直谏,臣之败名,恐怕也要败在这‘好名’二字上。平心而论,说到才,臣和史贻直相似,并不出奇,都有点盛名难副。如今主明臣良,眼见世事昌明,臣有全名全身而退的心。要从这一条说,忧谗畏讥的心是有的。”

  “你不能退。预备着有生之年在朕跟前侍候吧!”乾隆笑道:“朕想来想去,你还是去当都御史,所以问你年岁。这个官要不作事,几个月写一封应景儿的折子,闲散得很;要作事,一年到头有忙不完的事。朕就要你去作御史。身子骨顶得,就多作些;顶不住,你就坐镇都察院给朕压压邪也是好的。现在朝内有一股邪气,查之无影,察之无踪,专门诽谤圣祖、世宗和朕躬,这个假奏折你是见到了的。朕若不是襟怀磊落,无纤毫心障,焉肯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原文发给六部?诬蔑朕躬,朕也还能咽了,现今有些事,涉及圣祖、先帝,朕若撂开手,也难慰圣祖、世宗在天之灵。在朕即为不孝之君。所以,这份伪折的事,朕已经发给刘统勋追查去了。找出主谋人,朕治他乱国之罪!”孙嘉淦道:“皇上这是正大之心、金石之言。这类事,即使是诽谤当今,也是不能容的。臣是当了一辈子御史的人,如今当都御史原无不可。但臣请允许御史风闻奏事。不如此,不能有所振作。”

  风闻奏事是康熙晚年废止了的一项奏事制度。当时因皇子争夺储位各立门户,御史们仗了“风闻”奏事无罪,将道听途说、各为其主互相攻汗的事,也一齐奏来,把朝廷的言政搅得乌烟瘴气。康熙震怒之下,下诏“不许将传闻之事贸然上奏。凡举发不实者,得反坐”。既然奏报不实要反坐,御史们便一齐钳口不言,弄得死气沉沉。乾隆听了沉默移时,说道:“这是件大事,朕和上书房、军机处商量一下再下诏。风闻奏事有他好的一面,可以鼓励言官大胆说话,但有的人借机兴风作浪,唯恐朝局不乱,甚或将恶名加于君父之身,自己沽名钓誉,朕也十分讨厌。可否折中一下,凡言事有实有据,激烈上陈者无罪,而且要记档考绩。凡敷衍塞责或捕风捉影全无根据者,虽不反坐,但也要有所惩处。这些细事,你弄个条陈进来参酌着办。”孙嘉淦见乾隆起身,便忙也起身要辞。乾隆将手虚按一下,说道:“今年南闲学政,要点你和尹继善留心选几个好的来殿试。兵部侍郎舒赫德上了个条陈,请废时文,这件事也要议,回头将他的原折发给你看。”

  “废时文圣祖爷时曾有过诏谕。”孙嘉淦正容答道:“取士之道三代以上出于学,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以时文取士,已经四百年,人人知道这东西浮华无用,既不能明道也不能适性,腐烂抄袭,名实皆空。但不能废除,只因谁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取士办法。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臣主持山东乡试时,以《时鸡》为题。有个秀才就写‘此黑鸡耶,白鸡耶,抑不黑不白之鸡耶?’臣看了大笑,批了个‘芦花鸡’。再往下看,又是自设一问‘此公鸡耶,母鸡耶,抑不公不母之鸡耶’,臣只好批‘阉鸡’……”

  他没说完,乾隆笑得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批得好……朕一向以为你只会终日板着个面孔,不料还有这份诙谐!”孙嘉淦叹道:“臣只能循理而行。侍君有侍君之道,事友有事友之理,待下有待下之情,臣说的是实事,不敢在这金阙之下与人主诙谐。”他又恢复了庄容。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1:48: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乾隆正在兴头上,忽然又听孙嘉淦这番言语,谈兴顿时又被冲得干干净净。他看出孙嘉淦内心那座牢不可破的城府了:侍君、事友、待下,都自有一个不可逾越的规范,在这个自定的规范面前,越出一步他也是不肯的。乾隆感念之下肃然起敬,缓缓回到炕上盘膝端坐,说道:“你十九岁手刃杀母仇敌,二十五岁入清秘之林,成国家栋梁,得之于圣祖,显之于世宗,到朕手里,要拿你当国宝用。好自为之,有事可随时进来面陈——跪安吧!”

  待孙嘉淦从容辞去,乾隆才想到自己还没进晚膳。看自鸣钟时已将酉正时牌;只初夏日长,天色尚亮,还不到掌灯时分。高大庸见乾隆满面倦容,忙过来轻轻替他捶背捏腰,口中道:“主子实在是乏了。方才老佛爷那边过来人问,奴才说主子正在见大人。老佛爷传过来话:今个儿和几个福晋去大觉寺进香,也彼此乏了。叫主子今儿不必过去请安了。奴才给您松泛一下。……他们御膳房来人,问主子怎么进膳。奴才说主子从早到现在没松动,未必有好胃口,油腻的断然不适口;用点家常的还能进得香。御膳房照奴才说的,熬了一小锅小米粥,香油拌鲜黄瓜,老咸芥菜。您多进点,奴才也就尽了这点子忠心了……”

  “好。”乾隆一边听他唠叨一边“嗯”,眼见一个宫女端着一个银条盘,里边摆着一碗小米稀粥,一小碟子拌得喷香的芥菜丝,一盘碧绿的黄瓜,还有四个棒子面做的小馒头。另有腐乳、豆瓣辣酱、韭花——果真是老农们常吃的村饭,往面前一放,立刻便勾起乾隆的馋虫儿。他的眼放出喜悦的光,看着那个条盘道:“将这个条盘换成木制的!”那宫女答应一声,顷刻之间便换了一个原色黄杨木雕花盘。乾隆这才动著,竟一下子喝了两碗粥,吃了两个馒头,又夹了一著芥菜,嘴里咯蹦咯蹦嚼得又响又脆,意犹未尽地笑道:“太监还是要用保定人,保定人就是会侍候!这一餐进得香,从没这样吃过,朕都有点忘形了。”

  高大庸呵腰儿答道:“主子说的是,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么!当年张老相国(张居正)的太老太太从湖广一路进京,到哪都是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偏到保定县,就是进的这种餐,老太太到北京见了儿子,头一句话就说‘一路都没吃饱,就在保定吃了一顿饱饭。”张老相国是个孝子,立刻传谕保定县令补保定府的缺——当奴才有当奴才的诀窍,得会揣摩!”

  “此所谓盗亦有道,”乾隆突然想起孙嘉淦说的“三习一弊”,遂笑着背了一段《列子》:“夫妄意室中之藏者,圣也;入先,原也;出后,义也;分均,仁也……”高大庸眨巴着眼,懵懵懂懂说道:“这都是大人们的事,奴才可当不起……”乾隆想想他的话,越发禁不住捧腹大笑:“说的好……大人们里头也有盗,走,到皇后那里去!”

  乾隆到钟粹宫时,天色已经黑定,不待宫女禀报,乾隆一脚便踏进去,却不禁一愣,原来纽祜禄氏和棠儿都在。皇后坐在榻上吃xx子。纽祜禄氏侍立在一边。棠儿跪在一边,两眼哭肿得桃儿似的正在诉说什么。见乾隆蓦地进来,三个人都吃了一惊。纽祜禄氏跪下,棠儿伏身不敢抬头,皇后站起身来,微一屈身,从容说道:“皇上见过人了?”

  “你们这是弄的哪一出啊?”乾隆笑嘻嘻道:“今儿是忙极了,早上五更起来到现在,连更衣的工夫都没有,腿都坐麻了……还有笑话儿呢,孙嘉淦今儿说……”遂将孙嘉淦说的那两个考生的破题背给皇后听。又问:“棠儿怎么到这宫里来了?没见着老佛爷么?”棠儿忙偷偷拭泪,说道:“奴婢给老佛爷请过安了。今儿老佛爷乏,没在慈宁宫多呆,就便儿过来给娘娘和贵主儿请安。”乾隆便叫起,说道:“傅恒一时还不得回来。他在山西主持丈量地土,劝减佃租。还在黑查山和晋西一带平息白莲教教匪暴乱,要开仓赈民,还有盗户要安抚。差事办得很好。你要家里需用什么,只管禀告娘娘,自然尽力照应的。”

  乾隆说一句,棠儿答应一声,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已很不方便。乾隆有心叫她和纽祜禄氏都坐下,蹑嚅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皇后心里雪亮,也不说破,淡淡微笑道:“棠儿,天也晚了,皇上很乏,你们就退出去吧。不要听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闲话。你的人品我还不知道么?有我和纽祜禄氏在里头挡着,没人敢奈何了你!你是有身子的人,多保重些。就按皇上说的,男人不在家,你又是我娘家人,自然是我来照应。”

  “是。”棠儿向富察氏蹲身一礼,不无幽怨地闪了乾隆一眼,随在纽祜禄氏身后出去了。乾隆看着她们出了门,转脸问皇后:“你们好象在嘀咕什么,见朕来了就不言声了,是怎么了?”

  皇后给乾隆捧上一碗参汤,命秦媚媚:“叫他们都退出去!”这才从容说道:“还不是为外头那些流言?也忒是个不成话,闹到了老佛爷跟前。我刚才叫了怡亲王福晋过来,叫她明儿亲自去傅恒府给棠儿赔罪。我说这是我的懿旨,要不遵旨,咱们妯娌情份也没了,君臣名分也没了,永远不许她入宫。还有个洁妃,在老佛爷那里斗牌,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刺,挖苦棠儿。弄得老佛爷也摸不着头脑。我也发落了,叫她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许出她的宫门。我还想降她的位份,不过这要你下旨意。”说罢,不胜郁闷地长吁一口气,看了看表情木然的乾隆没再言语。

  “朕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了。”乾隆脸一红,喝了一口参汤说道:“也不瞒你说,棠儿肚里的是朕的骨血。这件事就传到这里封口儿。那个洁妃降为嫔,告诉她,祸从口出,福自心田。这点子事儿朕是要担戴到底的。”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能担戴,棠儿能么?”说着,揉弄着衣带,低了头。

  乾隆在灯下看她,只见她含娇带嗔。皇后本来容色也不减纽祜禄氏,只是平日体态尊贵仪容庄重,此刻神情倒勾得乾隆意马心猿。情不自禁地上前揽住皇后肩背,说道:“朕都省得了,你要谏什么朕也明白。从今改了不就成了?”说着就要把她扳倒躺下。

  “墨香!”皇后轻轻挣开了他,冲门外吩咐道“先侍候皇上安息。点上香,我诵完这卷经再歇息!”

  乾隆一怔松开了手,满怀柔情立时被扫得精光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2: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鼓起的脓包儿,无缘无故地又消了肿。弘皙、弘昇及时收篷韬晦,乾隆无论如何耐心,再也钓不起这群沉到渊底的鱼来。只好等着刘统勋追查孙嘉淦伪奏折一案结果。刘统勋以为,上书房奏折进出都有登记,极易清查的,他丢下手头几个大案,亲自到上书房清理。可怪的是偏偏没有这一份奏折的记档文字,庄亲王允禄素来不管这些细事,弘晓在上书房、军机处两头忙,两头不照影。刘统勋亲自登门询问,都是一句话:“这是接本司的事,怎么问起我们来?我们当王爷,连这样的事都要一一过问?”

  刘统勋这才晓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军机处派人来催,传了鄂尔泰的话:“这个案子查了一个月,刘统勋毫无作为,已上报圣躬。圣上命你十日一报,务必清出头绪。想不到刘统勋面儿上精干,办起实事来如此无能!”刘统勋听了,竟弄不清哪是乾隆的话,哪是鄂尔泰的申斥。自己差使确实没有办好,也只好忍气吞声。他索性从刑部四司里各抽出四名老吏,要钱度主领,自己百事不问,专查此案。累得头发长了一寸多长也顾不得剃,仍是毫无线索。过了七月节,内廷三日一次传谕申斥,乾隆竟不顾情面,连降刘统勋两级以示惩处。刘统勋也不理会,照旧带人往六部昼夜不停地清查。直到八月,他最后查完兵部,仍无结果。

  刘统勋拖着好似灌了铅的步子出了兵部,遥望刑部所在的绳匠胡同只是出神。钱度从后头跟上来,知道他心里忧愁,没敢言语,刘统勋许久才道:“精诚不至,金石不开啊……看来我这孔孟之徒真要去庙里进一柱香,乞个梦什么的了。”钱度也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管伪折出自谁手,反正上书房接本处、誊本处的人逃不脱干系,依着我见识,锁拿了下来严刑拷问,断没有个问不出来的理。如今庄亲王、怡亲王,连鄂尔泰都遭了御批痛斥,他们也不敢回护上书房,再说,无论将来如何,上书房这干吏员总是要受处分的……”刘统勋没听完,便知这个师爷出身的钱度,已经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要拿上书房一干笔帖式、司文郎的吏员们顶缸了,遂连连摇头道:“本来这个案子只在大官场里,你这样一弄,震动天下。你以为那些笔帖式们好惹?那都是根子硬挺的旗下人。他们后头的主儿你随便摸一摸,哪个也惹不起!这是孤注一掷的法子,何况真犯未必在里头,这一锅夹生饭再烧糊了,可叫我们怎么吃呢?!”

  “那……可怎么好呢?”钱度是个精明人,顿时知道自己出了馊主意,呐呐说道:“该查的都已经查了……”

  刘统勋黑红方脸膛上肌肉抽搐着。咬牙笑道:“想不到我刘统勋如此无能!——走,到李卫府里,瞧瞧他的病去!”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说完抬步就走。钱度只好跟着他,也没叫轿子,出了兵部胡同向北折再向东,便见李卫门前那株十分显眼的大槐树。几个家人正在树下扫落叶,见是他们二人,忙丢了扫帚上前请安。刘统勋便问:“李大人这几天可好些了?”

  “大人前儿来的嘛!”那家人回道,“每年秋天,我们老爷的病就见好,我们家的人都怕霜降。爷请进,我们爷和太太这阵子正在西花厅那边散步呢!”

  刘统勋和钱度联袂而入,穿过正堂房西侧的月洞门,果见李卫和夫人翠儿坐在花厅前的石鼓墩上指指点点说笑。此时正近八月中秋,园中红瘦绿稀,满园的杂树或呈绛红、或淡黄、或橙、或碧,色彩斑斓。那被扒倒了的院墙也没有再修,只用月季刺枚新编起一道篱笆。那扒坍了半边的西书房也没有再修复,高高的房架矗在秋空里,显示着它的一段荣衰史。刘统勋老远便拱手作揖,说道:“又介公,恭喜你康复了。今儿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是延清来了,还有钱度,”翠儿对李卫说了一句,见李卫要起身,她忙按了他肩头一下,笑道:“又都不是外人,你只管坐着——钱主政有一阵子没登我们门儿了!”钱度仰脸想了想,笑道:“有一个月了吧,幸亏今儿跟着我们刘大人,忙极了的,每天的事搅缠不清,象是乱蜂蜇头!”刘统勋忙笑道:“这是真的,钱度没说假话。我们刚从兵部出来,就近儿给督宪请个安。”

  李卫自入夏以来寸步没有离开过东书房。今儿是头一次出来看秋。他精神还算好,只大病未痊,久卧房中,脸色异常苍白。见刘统勋和钱度扎手窝脚地还要行礼,吃力地笑道:“别……别这样,一处坐罢。”他顿了一顿,舔着嘴唇又道:“这秋景不坏,可惜我读书太少,想说也说不上来。”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刘统勋笑道:“大人此时不过是这个心境,您安心摄养。圣上昨日还说及您,如若李卫在位,焉有查不出伪奏折一案之理?皇上倚重大人的地方多着呢!”李卫叹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恨自己的命运不济,身子骨儿不争气罢了。那个假奏折,到现在没有线索么?”刘统勋忙道:“是。毫无端倪。我敢断言不是六部官员写的。思量来去,各王爷府还没有查。宫里的事情他们知道的最多,位份低的小吏是写不出来的。所以来请教前辈,这事该怎么着手?”

  李卫没言声,俯身顺手掐了一根草节儿放在嘴里嚼着,翠儿见钱度诧异,笑道:“钱老爷别笑他。他这是讨吃时惯下来的毛病儿,一有心事就嚼草根,数落过不知多少次也改不了,下头人都笑他。那年高江村相公为这事题了三个字,说这叫‘识知味’。下头学他的还不少呢!”李卫没理会翠儿说话,许久方缓缓说道:“这个案子要就事论事地办,可不能就事论事地想。这和朝局是连在一处的,所以主子发急,催得你人仰马翻。你在六部折腾了几个月,就算是哪个王爷在背后捣鬼,证据也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了。我不是败你的兴,不要去打王爷们的主意。如今京里也没有那么笨的王爷,会就地捏造出个折本,掖藏着塞进上书房。但折本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在六部查不出,那一定来自下头省里,有时一送折子就是几十份,在这上头想弄点手段一点也不难。”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2: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人说的我明白了。”刘统勋一躬说道:“我是觉得我太丢人了,不迫根查到底,心里难咽这口气,也对不住主子。既然老督帅这么说,学生明天就用六百里加紧文书,发到各省由督抚举报。”钱度在旁笑道:“督抚们谁肯担这责任?我跟过好几个抚台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依着我说,叫各省督抚和有直奏权的官员,开列去年以来报到上书房的奏折的清单,说要和上书房存档册子核对。这样,谁也不敢弄虚应酬了。你一说是查伪奏折,先就把下头大人们吓悼了魂,就有证据,谁肯给你?”李卫点头道:“实在这才见透了。我当了一辈子的总督巡抚,实情就这个样儿。”

  李卫说罢,默谋了一会,自失地一笑又道:“这件事你太痴。你觉得丢人,别人不这样看。谁都知道这里的难处。就是主子,心里也是雪亮;申斥、处分都是给人看的,敲山震虎罢了。按说这事与孙嘉淦有直接干连,你看他一点也不着急,这就是说他已深知了圣心。主子要的就是你刘统勋这份痴心傻劲,也想看看你办事的忠心。你情放心做去,终究吃不了亏。”刘统勋见李卫面上带着倦容,便起身来说道:“督帅,我没有虚来一场,这一点拨,我心里已经透亮儿了。您累了,我们先辞,改日再来拜访。”

  “好。”李卫微笑着站起身来,悠晃着步子送两个人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邸报我看过,小尹那边已经接旨,孙嘉淦就要启程南下。你们要不去送他就罢了,要见着了,替我问声好。”钱度一边走一边思索,说道:“卑职只是不明白,皇上是‘敲山震虎’?谁是虎?为什么不擒虎?”刘统勋道:“那不是我们管的事。我也不想问。尽臣子本份就是了。”李卫只是微笑,却转了话题:“钱度,上次你说要成亲,是个小户人家的,怎么后来也不听言声了?”

  钱度不禁脸一红,他几次托人去张家提亲,媒人说一定能办成,不料五月端午过后,张家竟举家迁走,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事说出来颇觉难堪,只好含糊答道:“我也只是想寻个人好在身边侍候。那一家后来打听是个屠户出身,街坊里名声也不好,也就罢了,待寻到好的,一定来禀李大人。”

  “那好。”李卫送二人到二门口便止了步,“外头风大,我就不出去了。”看着二人出去,李卫方才回书房安息。

  孙嘉淦奉旨主持南闱乡试,到得南京,恰是八月十八,刚刚过完中秋。一过黄河,便觉出河南和直隶气候迥然相异,象煞是在北京退回去了半个月。他取道开封匆匆东下,因急着赶路,也不坐船,只带了三四个师爷,由沿途驿站供应食宿、车马走骡,从安徽直趋南京。儿个师爷都是他在府中多年的幕僚,平素不拘形迹。这一路天清气朗,秋风宜人,或村或泉,或上岗陵或越溪河,时而穿行于修篁茂竹之间,时而流连于枫叶霜染的林间小径,或吟咏诗词、或作笑谈,倒也不觉羁旅劳顿之苦,待到南京石头城外一家小店歇马时,天色已经晚了。依着孙嘉淦,当时就要人去通禀江南巡抚尹继善,几个幕友上前拦住了,说:“我们走了一日,在马背上颠得头晕眼花,脚都肿了。这会子去告知,尹中丞一定要来拜的。老爷好歹体恤我们一点,今儿受用一夜,好好歇息,明儿您亲自去巡抚衙门拜访,岂不礼数周全?我们比旨意规定的日期早到了五天呢,误不了事!”孙嘉淦只好笑应了。

  客栈的人是接待惯了京官的,起初只当是哪个部的司官,听见这话,才知道是钦差大臣,顿时乱成一锅粥,送茶的,倒水的,牵马饮骡的一阵瞎张罗。又恭请“孙大人”到上房安息。几个人刚烫完脚,晚饭已摆了上来。一丢下碗筷,滚热的毛巾便又递了上来。师爷们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一个个被侍候得浑身舒但。他们乏透了,饭后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回房进入梦乡了。孙嘉淦有一宗儿毛病,愈是乏累愈是难以安枕,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秋虫唧卿声,勾起了离人心绪。左右是睡不着,孙嘉淦推枕而起,在床边吃了两口凉茶,忽然起了诗兴。遂沉吟咏哦道:

  僧煞碧树墙外,更有秋影无赖。镇日匆匆惹人忧,填尽一江诗债。秋来秋来,都被风华愁坏……

  思索着还要吟时,却听屋上有人续咏道:

  离愁在抱,江草萋萋时,吟断情肠,山云瑟瑟,难忘折翼之悲,九疑三湘同怀……

  “谁?!”孙嘉淦大吃一惊,顺手掀起扣在灯上的罩子,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诧异间听到梁上一声微响,一个黑衣人倏然间已站在孙嘉涂面前!孙嘉淦刹那间便镇静下来,仔细打量那人时,只见他身材中等,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浓黑的双眉凝成两团,象是谁在眼睛上方点了两个蝌蚪,只盯着孙嘉淦笑,却不似有什么恶意。孙嘉涂冷冷说道:“我是山西书生孙嘉淦,官做得不小,却穷得要命,我一生办案不少,或是哪个仇家请你来的?请取了我的首级去。”

  “实不相瞒,”那人将脖子上盘着的辫子甩到脑后,笑道:“我是山西白阳教里的护法使墨君子,本名姚秦。因飘高忌我悟性高,他又行为不端,因此反目出走。傅恒破寨,我幸免于难。流落江湖,衣食无着,只好当了这个梁上君子。原本也只想偷点东西换酒喝,听你先生清吟,忍不住技痒,也狂吟几句。惊了你,实在对不住。”说着便要走。孙嘉淦却一把扯住了,说道:“你的词我听了,不是凡品格调。既来之则安之,我有一本自作的诗笺,就便儿请教。”说着便翻马搭子,从里头取出个册子递给那人。墨君子笑道:“天下人称你胆大如斗,果真如此,真豪爽人也!”他接了本子,竟坐在灯下仔细翻阅。许久,才把诗集还给孙嘉淦,说道:“你这些诗有盛唐风格,就《春与律》‘杏花寒食终朝雨,杨柳人家尽日风’落了晚唐卑调。”又指着《题长恨歌》笑道:“你看——‘如向私语无人觉,却被鸿都道士知?’这一句轻桃。就如李义山‘薛王沈醉寿王醒’,不能说不尖刻清新,但为诗人,却失了忠厚之道。”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2:3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嘉淦噗哧一笑,说道,“墨君子先匪而后贼,在这里和孙某人大言其‘忠厚’之道!方才是论诗,已见一斑。有佳作没有,请赐教一首成么?”墨君子叹道:“贼匪和官家仅一墙之隔,所以有成者王侯败者贼这一说,譬如您孙锡公,当年夜走三百里杀人,你循的是王法,还是天理?你以为你说的贼是剿得尽的么?王阳明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但只教楚存三户,亡秦必楚。你也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自巢覆卵破,旧作早已一火焚尽,你既索诗,不得已口占一绝为今夕幸会助兴。”遂拍手而歌:

  关河锁带路渺茫,妙手空空新战场。

  凭君莫赋高轩过,却防明珠丢锦囊!

  孙嘉淦心中异常惊讶,摸了摸袖中,只有五两许一块银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叹道:“有此等人才堕入泥尘,是我们台阁臣子的过错。你身无功名,我也不能许你功名。凭你才学身手,洗手江湖,洗心侍朝,可以自致仕于青云之上。这一点点……我说过我是个穷官,实在无补于你。拿去暂作糊口之资,不要自甘堕落了。”

  “前头于成龙大人曾提到我的一个前辈。”墨君子坦然揣了银子,“也曾有过象你这番劝化。前辈说,‘道不行乘搓浮于海,人之患束冠立于朝’,银子我受了,您的这些个金石良言还是教训自己子侄去吧。”

  孙嘉淦顿时默然,墨君子也不说话。二人年纪相殊,性格各异,却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知己感,但又都心知是不共戴天之敌。孙嘉涂许久才道:“朝廷主明臣贤,倡的是圣化之道,你这是何苦?不想做官也是高洁之志,为什么要一味为匪作患?”墨君子微笑道:“胡风一吹已百年,‘数’是造化定的,我也难说是对是错。但有一口气,我必我行我素。方才说到‘天理’,飘高他们为诡为异,不成气候,我已决意创立天理教于世。三十年后颠覆这个‘大清’。也许你见得到的。”他说话声音很淡,孙嘉淦心里发疹:

  “我活不了三十年了。你这叫恃才沽祸。就我所见的人物,你的才并不怎么出色。”

  “也许吧。但您的儿孙可以见到天理教勃兴。”

  “我的儿孙会杀掉你。”

  “那不一定。但他们能见到。”

  “他们一定杀掉你,不然我不见他们!”

  “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你的志气,破不了心中贼。野火春风嘛。”

  墨君子说完,抱手一揖,说道:“我该去了。钦差大人。”孙嘉淦苦笑着也抱拳一揖,说道:“那一点菲薄之银,你不要用在你教务上。”“那是当然!”墨君子身形一晃,象来时一样快,倏然消失在门外。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孙嘉淦梦魔一样独自在孤灯下徘徊,喃喃而语。耳听远处鸡鸣三声,仍是毫无睡意。亲自拨灯添油伏案而作,将上次见乾隆说的话,写成了《谏三习一弊折》思量来去,还是转到了“进君子退小人”这一条,没有这一条,断难长治久安。在结尾写道:

  ……由此观之,治乱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进退之机,握于人主之一心;能知非则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见过则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治之本也,肆者小人之媒乱之阶也……惟望我皇上常守此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不外乎此矣!

  写完,又将今夜遇到巨贼墨君子的事另备一札,细细写了密封。院外已是麻亮,厨中炊起,后院马嘶骡鸣,挑水夫甩着扁担支悠支悠在院中轻步往来。孙嘉淦索性洗了脸,吹了灯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2:45:08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嘉淦在店中匆匆用了早点,命几个师爷进城中驿站安顿,自带了两个小僮径往巡抚衙门拜会尹继善。巡抚衙门的门官看了他的名刺,顿时一怔,说道:“我们老爷昨儿还说,孙都老爷三五日就到。大人竟来得这么快!不过太不巧了,中丞幕里有几位清客要应考,今儿去莫愁湖为他们送行。这么着,大人您在签押房先坐着吃茶,小人这就去请,一个时辰用不了,准请回来。”孙嘉淦笑道:“小尹如此雅兴,不可扫了他的兴。你不要去,我自己去寻吧。”说罢径自上马,由老城隍庙向南,但见碧水荡漾,岸边秋风拂柳,曲廊婉蜒,湖中荷叶摇曳,几只画舫游荡其间——这就是名驰天下的莫愁湖了。

  孙嘉淦沿游廊一步步行来,穿过落红桥,绕过胜棋楼,在莫愁亭旁伊山石上仁望良久,但见湖中画舫如织,沿岸游人似蚁,往往来来,哪里见尹继善的影子?正俯仰间,湖南边传来一阵鼓乐声,见一条画舫从莲丛边划过,有一个女子伴着乐声在吟唱,隔水传来,听去格外清新。

  春日理红妆,春风开素裳。春月浑无赖,来照床上郎。携手大堤上,大堤女如玉。与郎说分明,不得通眉目。何用踏青去,往来车马中。与郎卧绣帐,何处无春风……妾有合欢床,欢行无十步。却笑天上郎,辛苦河边渡。妾在机中织,欢在帐中忆。道郎且安卧,缠绵自成匹。逢欢在何许?藕塘东复东。要郎知曲意,弹指向梧桐……

  孙嘉淦在岸上循着歌声望去,却见尹继善和几个人在船上吃酒,几个歌伎依栏奏乐,还有两三个女孩子站在舫边,边采莲蓬、菱角,边唱着歌,眼见那画舫要调头西去,孙嘉淦忙喊一声:“元长弟,你好安乐!”

  “是哪个?”尹继善听岸上有人呼唤自己,忙命止乐,踱出舱来见是孙嘉淦,意外地怔了一下,忙命移舫就岸,拱手笑呵呵说道:“哎呀是锡公大人到了!真真的意外,我算着你至少要五天才到得金陵呢。”……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尹继善等船夫搭好跳板,方款步上岸。两个人相对一揖,礼毕,尹继善一把拉了孙嘉淦的手相携上船,口中道:“且不说公事。公事早着呢!来来,上船,我给你介绍几位文场中朋友!”

  孙嘉淦命两个小奚奴在岸上看管马匹,自上船来,果见五六个文士在桌前,都已站起身相迎。尹继善见他脸上带着戒备之色,笑道:“锡公忒煞地小瞧了天下人!这里头只有勒敏是捐了贡的,要进京会试。今儿就是送他的——”说着指了指靠西站的勒敏,勒敏也只向孙嘉淦一躬致意——“其余的没一个应试的——这位是曹霑,雪芹先生;这位是何是之先生;这位是刘啸林先生……”一一介绍着,拖孙嘉淦挨身边坐了,笑道:“你该放心了吧?——哦,你们还不认识,这就是当年在先帝爷跟前谏三事的孙锡公都御史,下江南主考南闱来了,也是个风流雅俊之士!”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孙嘉涂也笑道:“现在一说‘直臣’,好似都是不吃人间烟火食的神仙。忠烈都打性情中来,我其实最厌那些假道学的。上次去一位同年那里他夸他儿子有格致功夫,喜读书不近女色,外头亲眷年轻女子来,或有戏班子女孩子演戏,都躲得远远的。我说,‘食色,性也。那是你不知道,他背地里冥思苦想的,其实更狠呢?——这里头只有勒敏见过,雪芹先生虽未谋面,怡王爷曾说起过你,‘第一才子’,今儿好走运,听你们雅歌,看你们投壶——大家随意耍子。”

  “这一位老夫子啸林先生,康熙五十一年的探花,当年也是心雄万丈,写得一手好词,可惜宦途多舛,一个皇误跌落红尘。”尹继善一边给花白胡子的刘啸林斟酒,一边说着,“如今在我府,教读几个子侄。雪芹正著书,啸林当年在曹家也当过西席,就近儿一处批注雪芹的《红楼梦》……”刘啸林抚须摇头道:“摇手休问当年事,如今只剩了朽木一块,不堪说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哪里话?”尹继善殷殷劝酒,笑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么!来,为锡公接风,为敏兄殿试夺魁,干一杯!”

  孙嘉淦凝视着这位倜傥风流的封疆大吏,刚刚三十岁出头,浑身上下干净利落,白净面孔上才蓄的八字髭须浓如墨染,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又粗又亮,直垂到腰后,怎么看都象个放荡不羁的未第孝廉。谁能想到他不到二十岁便入翰林院,作为钦差大臣的随员出使广东,悍然抗上,手诛广东布政使官达和按察使方顾英,平息了即将爆发的民变,一日之内被雍正连晋六级,四年之间便擢升到巡抚、开府建牙为一方诸侯?……正发怔间,尹继善转脸问道:“锡公,你在想什么?”“我是在想——”孙嘉淦忙举杯与尹继善一碰:“我在想你这个人,哪来这份才情?懂槽运、通盐政、通军事,政事繁冗间又能风花雪月,操琴击节——都是人,我怎么就不成,这定必是尹泰老相公厚福所积的……”

  “锡公又在这儿用格致功夫了。”尹继善笑着叹道,“天资是一说,其实我是极平常的。要说比人强的,我好奇好学。先父在康熙年间,常奉旨来江南巡查,我随父出来边读书边游历,什么盐政、槽运、河务这些事,我都很留心。就我的本性,我还是喜爱结交文学之上。我觉得这叫‘适性’,其余的都叫‘勉力’。雍正六年,先帝放我江南巡抚,也问过这个话,除了上头的话,我还说要学李卫、田文镜和鄂尔泰。先帝说:‘这三个人是朕的模范总督,你要好生倾心学习。’我奏对说:‘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可学处是很多的,然而臣不学他的刚愎。’就如你孙锡公,我也一样,我学你的直,不学你的刻板。”说罢便笑。孙嘉淦也不禁莞尔,说道:“皇上命我撰文批驳舒赫德请停考时文,我虽驳了,心里却知道勉强,你这才叫真才实学。读书、学人、习事、游历——什么时候让从这里头选拔人材,我就头一个赞成废止八股。你如今还作得时文么?”尹继善掩耳笑道:“别,别说八股!折磨死人了,那敲门砖我早就扔到茅厕里了——这里啸林先生正在给苏舜卿写长挽,不要败了他的清兴。”

  孙嘉淦这才留神,何是之在舷边几上用手扶纸,老探花刘啸林正一边写字一边沉思。笑问曹雪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是诗,是词,还是曲?只听怡王爷说过,当时事忙,也没及详问。给我们饱饱耳福如何?”曹雪芹在座中欠身答道:“《红楼梦》是稗官小说,非诗、非词、非曲。”

  “该说全有嘛,”见孙嘉淦面带失望之色,尹继善笑道:“虽是稗官小说,诗好、词佳、曲美。”说罢,两手一拍,说道:“奏乐,唱《红楼梦》里的曲子!”旁边散坐的歌伎们立刻调弦弄管,须臾歌声婉约而起,孙嘉淦倾耳听时,却是:

  他是个绝岸幽谷兰,他是个惊鸿夕照霞,他是个广陵春水拂风柳,他是个粱园台榭花……谢造化,排定了数遇着了他,原是那,三生石畔的旧冤家。只为爱他,怕惊动他,不敢想他,偏偏儿是忘不了他。梦魂中每常相携共天涯……更漏五鼓残月斜,这别愁离绪,恰便似涌不完的寒泉,流不尽的漕溪,汤汤回旋直下……

  孙嘉淦自幼与母家表妹也有一段情思缠绵。因他长得丑,几次提亲未成。好容易有点眉目,后来他家遭惨变,二人只好劳燕分飞。听着这哀怨悠长,幽绪莫遣的歌声,他陡地想起,心里一阵刺疼,泪水竟夺眶而出。又听了几首,孙嘉淦忍不住问道:“这都是《红楼梦)里的?可否——”

  曹雪芹知他想索书,含笑说道:“这些曲子是《风月宝鉴》里的。《红楼梦》尚未成书,还要删改。我是个浊物,不敏捷,所以写得很慢,此所谓志大而才疏。虽有心写一部奇书留世,还不知造化许不许呢!”他来南京有尹继善多方照应,衣食倒是无忧。只这地方勾起他幼时痛楚的回忆,总归不能心神舒泰,很想和勒敏同道回北京,却又难拂尹继善殷勤相待的情份。心里总有一份苦楚。见孙嘉淦伤感,深觉知己,毕竟交浅不能言深,便转了话题,笑道:“畸笏叟(刘啸林)的挽词作好了,我们奇文共赏!”他将手一让,孙嘉淦等人一齐过来,果见刘啸林已将苏舜卿的挽词写好: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横加。曾与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拼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2:57:1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句却是:

  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常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竟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戏!殆其死欤!迄今豆蔻香消,靡芜路断,门犹雀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女蜗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尹弗能祷。尚冀降神示禁,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帖,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孙嘉淦这才知道这副长联是挽京师名妓苏舜卿的,遂叹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死了多少名臣、名将,有谁来挽他们?”

  “名臣名将不如名妓,确乎如此。看看《桃花扇》,就是一个佐证。”尹继善笑道,“但名妓生前活得苦。世人总归是要个‘现得利’,所以蝇蝇苟苟,追逐的还是做官。”何是之小心地将纸搭在船舷上晾着,附和道:“还有多少人一辈子痴迷,拿着敲门砖站在门外苦苦追索。”尹继善点头道:“我在广东就考过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还是个童生,问他经传都糊里糊涂了,还要考。我也出了一联,上联是‘行年八旬尚称“童”,可云“寿考”;下联是‘到老五经忧未熟,不愧“书生”’。”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刘啸林笑道:“这一联难能的是‘寿考’和‘书生’一对。”曹雪芹道:“倒逗起我的兴头来,我仿畸笏叟这副长联赠这位‘老童’。”遂援笔疾书:

  试问数十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呜呼!可以雄矣。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边,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誊。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总教时乖运蹇,拼他跌滚,犹妄想完场酒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

  岂图无数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长杏,望雁长空,料不定礼房写落。爱为官计,彼必有衡文者,讵将后几排刷耶?噫戏!殆其截欤?迄今缘悭,辕门路断,着贻子孙,贺鲜朋亲,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秀才弗能求,‘书生’弗能忆,‘寿考’不能死。或者祖功宗德,尚百贻留,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合有个子子孙孙,膝膝绕绕。

  “这也算将其中况味写透了。”何是之一生名场潦倒,追随曹雪芹为门墙私淑弟子,已是大彻大悟,见这副对联仿作,竟不自禁勾起旧日情肠,心里一阵酸热。想着,又补了一句:“无药可医相将病,有心难补女蜗天呐!”

  众人还待仔细评讲,忽听岸边有人手卷喇叭呼唤:“中丞大人——有廷寄急件!”

  “看来今儿不能尽兴而归了。”尹继善微笑着叹息一声,“就如何先生说的‘无药可医相将病’,我续全了,‘有心回头崖前马,此中况味君亦难’啊!”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却见是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刚停稳,那戈什哈便跳上船来,向尹继善打了个千儿,将一份加有军机处关防火漆通封书简双手呈上。尹继善翘足而坐,拆开看时见有“御批’二字,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捧读。却是一份奏折:

  臣山西巡抚喀尔吉善,为弹劾山西布政使萨哈谅收兑银两,冒支贪贿事跪奏。

  尹继善粗粗看过正文,看乾隆的御批时,却是:

  着发往各省。已着吏部侍郎杨嗣景前往查核,即会同傅恒审理此案。

  孙嘉淦见尹继善只是沉吟,欲问时,因这是圣渝,又不知该不该问,便也默然。一船上人见他二人不张口,也都讪讪地不说话。尹继善许久才道:“这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件查处贪贿的案子。前头我送呈的几份,都留中不发了,看来这是戏中有戏。”说着把奏折稿子递给孙嘉淦。孙嘉淦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喀尔吉善这人最油滑,这回竟率先打了个冲天炮!萨哈谅是庄亲王的门人,只怕这官司不好打呢!”

  “诸位仁兄贤弟。”尹继善从容拿起桌上素纸折扇,当胸一拱,笑道:“我和孙大人不能陪你们了,回衙门要议点事。你们只管尽兴,代我多劝勒兄几杯。回头上路,兄弟自然还有些程仪。”说着从容走下跳板,和孙嘉淦一道上岸,隔水又是一揖,这才和孙嘉淦同轿回衙。

  二人在江南巡抚衙门签押房坐定,尹继善方道:“我说戏中有戏,就是这个意思,岂止把庄亲王卷在里头?杨嗣景是怡亲王府的亲信,又是萨哈谅的同年。他来审案,喀尔吉善有什么好结果?”他手中大折扇展开又合拢,“据我看,喀尔吉善背后肯定是傅恒撑腰,傅恒少年新贵,又是个胆大细心的,一心要作名臣,唆使着在山西开这个惩贪第一刀,这是想得到的事。但皇上若不想大做,为什么把折子发往各省?要想认真办,又何以叫杨嗣景来办?这才有点叫人扑朔迷离。”孙嘉淦没有在外任上做过大员,他是一向有什么事说什么事的,这才知道一封奏折批下来,这些封疆大吏们动尽了脑筋,想的居然不是“该人奏的事是实是虚”,或者“我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事,该不该奏”,而是案子后头的“戏”。遂笑道:“要是我,才不这么想呢,我头一件事要先看看江南藩库,清点一下自己。”

  “那你连一任巡抚也做不到底。”尹继善见他如此直率,莞尔一笑道:“自己是清是贪,不用想。身边有没有贪官,那是也不用想的,哪里都有,也早就心中有数。你看,贺露滢的案子,要放在先帝爷手里,李卫早就不请旨处置了。皇上要扭严为宽,你抛出来,那叫不识大局。你自己连官都做不稳,试问你怎么能切实为朝廷为百姓做点好事?如今太平的久了,赃官十八九,清官十一二,有这个比例就算不错了,真的动手一个一个按律查拿,清到水无鱼,林无鸟,官也就没人做了。”

  这也是一片道理。孙嘉淦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想到了和墨君子一番晤对,真的有点吃不准究竟谁是谁非了:“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他喃喃自语他说道。尹继善却没听清,问道:

  “你好象很有心事?”

  “我有点……怕。”

  “怕?”尹继善顿了一下,“怕赃官多?”

  “不,怕贵人们都象你这么想。”孙嘉淦苦笑道:“那就离革命不远了。”

  尹继善大笑,说道:“锡公,革命是天道,是大数、圣人为什么要说‘和光同尘’?就是要你顺天应变。在这一朝,忠心为这一朝尽心,尽力办好自己手中的事,也就是延缓革命而已。要阻止这个大数天命,自古谁也没有办到过。如今实话实说,皇上要创极盛之世,已经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事了。但‘极盛’而后,必定是月圆而蚀、器盈而亏,皇上博学多识,焉有不知之理?历数祖龙以来,哪一朝代不是由盛而衰?但创的盛世越是时日长,国祚必定越长,这一条有汉唐史作证。所以你这份痴情叫人感动,你想想事理是不是如此。”

  “这真叫醍醐灌顶。”孙嘉淦不禁也笑了,“我是虑得太多了。”遂将夜宿石头城小店,遇到墨君子的事说了。又道:“这事我已奏明圣上。照你说法,那个墨君子竟也是个痴人!”

  尹继善却没了笑容,许久,叹道:“山西白莲教撮尔小寇中,竟有这样人物?那天下之大,这样的人多了,不是我满洲人之福啊……”

  孙嘉淦和尹继善都是奉旨办学差的人,因而第二天便挂了牌子谢绝一切官员拜访。尹继善将巡抚衙门事务都卸了,由江南布政使穆萨哈代署衙务,也带一群看卷师爷搬进了驿馆和孙嘉淦同住,这是为了避嫌立的规矩,历来如此。原想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尹继善从家里运来了几箱图书,想好好闭门读书,不料五天之后,转来山西巡抚喀尔吉善又一份奏稿,仍是弹劾官员贪墨,被告却又换了一个,是山西学政喀尔钦,词气也更加严厉:“该员贿卖文武生员,赃证昭彰,并买有夫之妇为妾,声名狼藉,廉耻丧尽,请旨将喀尔钦锁拿严讯,斩之阙下以做天下贪官墨吏”后头特加朱批:

  转发各省巡抚。此稿发孙嘉淦着意看。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19 23: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头礼部跪奏:“孙嘉淦已赴江南主持南闱”,乾隆的御批写得龙飞凤舞:

  孙某赴江南,乃朕之命,朕焉有不知之理?昏愦!礼部尚书、待郎着各降一级!钦此!

  “山雨欲来风满楼。”尹继善住在东书房,接到谕旨,立刻到西书房请孙嘉淦看,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度,但神色已变得严峻起来,“锡公,看样子这一科南闱你未必能主持,我看圣意,说不定要你去山西主持审谳这个泼天大案呢!”

  孙嘉淦冬瓜脸埋得低低的,一字一句地审量品评着喀尔吉善那份数千言的长奏折,足有移时,轻轻吁叹道:“是,我也感觉到了,我觉得圣命已经在路上了。这个案子我看了,恐怕要摘掉几十名山西官员的顶戴。但我不甚明白,就如你说的傅恒在那里,钦差大臣是现成的衔,就近办理何其顺当?如不用我,又何必专门叫我看这折子?”

  “皇上器重你的这点痴忠之心,且你也有煞气,能避邪。”尹继善笑道,“至于傅恒,我敢断言他是喀尔吉善的幕后之主。他不宜出面审理的——”还待往下说,门政气喘吁吁跑进来,也不及行礼,说道:“中丞,内廷王礼快马来南京传旨。刚去过巡抚衙门,拨转马头又来了这里,现在门口,请二位大人一同接旨!”

  二人一听“有旨”,早已站起身来。尹继善略平静一下,吩咐道:“放炮,开中门,设香案!”

  “扎!”

  这边两个人便忙不迭地更衣,孙嘉淦身着神羊补服,九蟒五爪袍子,珊瑚顶戴;尹继善戴的是起花珊瑚顶子,锦鸡补服也穿好了。二人神色庄严,各自将手一让出了书房。便听前门炸雷般“‘咚咚咚”三声炮响。二人再不迟滞,摇着方步迎了出去,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太监双手赉诏已从中门而入。

  “孙嘉淦尹继善接旨!”王礼满身灰尘,满脸油汗,提劲儿拿捏着到上方香案前南面立定,扯着公鸭嗓子叫了一声,见孙尹二人已俯伏行礼,展开诏旨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御极以来,信任大臣、体恤群吏,且增加俸禄,厚给养廉,恩施优渥。以为天下臣工,自必感激奋勉,砥砺廉洁,实心尽职,断不致有贪黩败检以干宪典者。不意竟有山西布政使萨哈谅、学政咯尔钦秽迹昭彰,赃私累累。实朕梦想之所不到。是朕以至诚待天下,而若辈敢于狼藉如此,竟视朕为无能而可欺之主!

  跪在下面的孙嘉淦和尹继善不禁愉偷对视一眼:果然是这件事。却听王礼又念道:

  ……我皇考整饬风俗,澄清吏治,十有余年始得丕变;今朕即位不久,而即有荡检逾闲之事。是既不知感激朕恩,并不知凛遵国法,将使我皇考旋转乾坤之苦衷,由此而废弛,言念及此,朕实为之寒心!昔日俞鸿图贿卖文武生童,我皇考将伊立时正法,自此人知畏惧而不敢再犯。今喀尔钦赎卖生童之案,即当照俞之例而行。若稍为宽宥,是不能仰承皇考整饬澄清之意也,朕必不出此也。

  读到这里,口干舌燥的王礼清了一下嗓子,瞟了一眼孙嘉淦,继续读道:

  萨哈谅、喀尔钦二案,已著吏部侍郎杨嗣景前往,会同巡抚喀尔吉善,秉公据实严审定谳。今着都御史孙嘉淦即往山西,主持全案处置,可视情形相机定夺。务求审实而谳定。勿以亲贵而嫌避,勿以涉众而移心。即若杨嗣景辈有意为之开脱,该御史亦当秉公忠诚体国之意,执法无贵,机断处置。其所遗学差一事,即着尹继善传旨鄂善会同办理,特此密谕,钦此!

  “臣,遵旨!”

  孙嘉淦和尹继善深深叩下头去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6

主题

7697

帖子

2万

积分

元首

Rank: 8Rank: 8

积分
29561
 楼主| 发表于 2020-2-20 21: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走孙嘉淦,尹继善站在烟波浩渺的长江岸边只是踌躇。他当然留心到了,乾隆在这道密渝里只是捎带着提到康熙,没有提“以宽为政”而只一昧大讲“我皇考澄清吏治,旋转乾坤”。连着山西这两个贪贿案配这道谕旨,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朝廷又要整顿吏治了。但怎么整,单凭这道谕旨还难以揣猜:是象康熙那样,一头规劝百官“遵法儆心”一头杀一儆百;还是象雍正那样日夕查察,顺藤摸瓜地抓、拿、抄,一株连就是一大窝子?他望着孙嘉淦那已经变得芝麻一样大的官舰,浩瀚的江水打着旋儿从脚下疾速流向东方。看着那东流的江水,又觉得是自己站的石岸在向西漂移……他已经想得忘神了。

  “中丞,”一个长随在身后说道:“离城还有老远呢。您老要瞧着这里好,小的们就近弄点酒菜来,太阳已经偏西了。”

  “晤?唔。”尹继善从遐想中醒过来,回身在望江亭前上马,说道:“刚刚和孙大人一处吃过酒,哪里就饿了?咱们一道进城。我去河道衙门拜会钦差鄂大人,就便儿传旨,然后就回驿站去。你们回去吃饭。”他骑稳了马,又沉吟了一下,说道:“城东明故宫西边,咱们那处宅子,只怕有几十间吧?”

  “是,上百间呢!是随赫德坏事,先帝爷赏给老爷——”

  “不说这些。把那里打扫出来,衙里花园住着的几位先生,雪芹他们,明儿就移到那里去。”

  “是!要是先生们问起……”

  “就说这边花园要修,”尹继善双腿轻轻一夹,那马已徐徐而行,“修好了自然还要搬进来住的。”

  他不再说话了。几匹快马沿玄武湖的驿道一溜小跑。尹继善与家人们分手后,独自去见鄂善。穿过寂无人踪的一片藩库区,便见一片茂竹掩着一片青堂瓦舍,河道衙门已是到了。鄂善的钦差行辕,就设这里。守门的亲兵都认得尹继善,见他下马便上来请安,要进去禀报,尹继善却摆手止住了,独自走进院来。听见鄂善正和人说话,便笑道:“鄂公,不速之客来了!”

  “是元长弟来了么?”屋里鄂善笑着答道。接着竹帘一挑,鄂善已经速了出来,随他出来的,还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灰府绸截衫,相貌清秀,神情却颇谦卑。他退到一边,等着鄂善和尹继善见了礼,方小心地向二人各打一个千儿,说道:“鄂大人您要见客,要没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银子,过几个月一定还过来。”见鄂善点头无话,那人方却步抽身匆匆去了。鄂善这才问尹继善:“你不是已经移驻驿站,闭门谢客了么?什么风吹得你来?”

  尹继善瞟了那人背影一眼,没言声随鄂善进了书房,也不就座,望着鄂善徐徐说道:“有密谕给你的旨意。”鄂善大吃一惊,忙道:“中丞不要忙,容我更衣接旨。”

  “不必了。”尹继善干巴巴说道,“因事情仓猝,我也是匆忙赶来的。”待鄂善跪了,尹继善才将乾隆命鄂善入闱主持乡试的旨意说了,却略去了密谕孙嘉淦和自己的原文。

  “臣,领旨,谢恩!”

  鄂善起身时,尹继善便道:“孙锡公另有差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圣旨,总归你在这边治水有功,皇上叫你办学差,也有个历练的意思吧。”鄂善道:“圣恩高厚,这原没的说,我只是觉得大突兀了。方才还一脑门子心思加固高家堰大坝,叫他们核算工本银子,一个旨意,又要去和文人墨客们打交道了。

  尹继善因心中有事,不想多坐,便立起身来,笑道:“那人是账房上的?我还当是打抽丰寻你借银子的呢!这样吧,这边的事你跟他们交待一下,明儿,至迟后日到我那里,读书、下棋耍子,好么?”

  “倒真给你猜着了,”鄂善也笑着起身,“那是在京里内务府当过差的一个笔帖式,前年去云贵补了个武缺千总。说是家里遭了回禄之灾,要回乡看看,在我河工上暂借一千两银子。在京时我们常见面,也不好太却了情面。我给他五百两,支走了他。我明儿准去,你那里珍版图书多带几套,每日操心河工上的事,听的是算盘珠子响,想的是土方、石方、民工支项,我都快变成市侩了!”说着已到大门外,二人拱手告别。

  尹继善却没有直接返回驿站,又折回巡抚衙门。想见见刘啸林一干人,亲自安抚几句。是时正是中午饭后,巡抚衙门各房书办都回去吃饭没回来,甚是冷清,但见老树婆娑,黄叶飘零。秋景甚是肃杀。尹继善一步一踱,将到西花厅门口,见隔壁公文房里还有人,心下不禁诧异:这会就有人赶到衙门办差使?遂迈步进去,见几个书办忙得满头大汗正捆扎着刚印好的什么文书,笑问道:“你们好早!忙着做什么呢?”

  “呀,是中丞大人!”书办们都是一愣,忙过来请安,管书办房的司书禀道:“这是些海捕文书。昨个夜里交待下来,刚刚印好,要发到各州县去。小的们饭在大伙房吃的。”说着将原稿递上来。尹继善浏览了一下,是刑部的正文,由史贻直亲自签署:

  为查拿冒充孙嘉淦御史擅自上伪奏稿之钦命要犯卢鲁生事。各省巡抚衙门接文后即严查缉捕。卢鲁生,现年三十岁,原为京师内务府云贵贡品库笔帖式……

  下头还有许多文字,尹继善也不耐烦细看,将文书丢在桌上,回身便走。走了几步,尹继善却突然心动:三十三岁、内务府笔帖式——云贵!该不是方才在鄂善那里见到的那个人罢?急转回身,一把抓起那文书,又仔细看了一遍,喃喃说道:“年貌都相符……回禄?借钱,——”他顺手把文书塞给眼前的书办。急道:“你骑马飞报鄂善大人,问他是不是这个人!我就在花厅等着!”说罢也不去花园,径自进了花厅,自己沏了一壶茶吃着,心神不宁地专等着来人回报。

  过了约一刻多钟,厅外一阵马蹄声,尹继善隔玻璃望见鄂善也来了,情知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快步出来,站在廊下问道:“鄂公,是不是这个人?”

  “一点不假,他就是卢鲁主。”鄂善翻身下骑,“原来是做下大案人脱在外的!竟敢到我那里借银子,这贼也忒是胆大包天!”鄂善说着匆匆上阶,神气间十分恼怒,涨红着脸一屁股坐在椅上,说道:“我好心好意的,差点落个资匪名声儿!只如今不知他在哪里,该怎么处置?”

  “跑不了他!”尹继善咬着牙一阵冷笑:“他就是土行孙,这会子也出不了南京城。叫书办房的人都过来!”

  书办房的几个司书早就侧耳听着这边动静,听见招呼,忙都一拥而入,站在下头垂手听命。

  “有几道令,你们立刻。传下去!”

  尹继善眼睛盯着窗外,一字一板他说道:“着南京城门领衙门立刻出动,封锁南京城所有进出要道;着京郊八旗驻军,把守各个陆路要道,昼夜戒严,所有过往行人,一律严加盘查;着玄武湖水师衙门即刻进驻各船坞码头,严行搜索;江上派舰对水路封锁;着按察使衙门即刻派人行文南京城四周各县,遇有从南京出去的可疑人,立刻扣留盘问;着南京府县衙门立刻派衙役,对所有旅店,还有秦淮妓院等地一一搜索。限明日天亮前一定拿到这个卢鲁生——完了!”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冒险岛游戏论坛 ( 沪ICP备17018465号-1 )

GMT+8, 2025-6-6 06:03 , Processed in 0.058856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