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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6 13:30:49 | 显示全部楼层
   侦察连长孙虎已在湖边潜伏了五天。五天前,师部接到情报,一直深藏不露的血鹰很可能向塞里木湖这边来。情报是打进血鹰身边的女侦察员设法送出的,她还向师部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血鹰之所以亲自出马,就是想借这次跟特二团交锋的机会,了断他跟万月还有铁猫三人之间的恩怨。血鹰对铁猫已忍无可忍,他所以迟迟对特二团动不了手,都是铁猫从中作梗。铁猫不断向血鹰提供假情报,弄得血鹰总也下不了决心。现在血鹰可以放手一搏了,再也不需要铁猫向他提供什么,江涛已完全捏到了他手心,并且忠心耿耿为他服务。为表忠心,江涛还主动为血鹰发展了杜丽丽。那可是个美人呀,江涛再三向他暗示,杜丽丽的姿色绝不在万月之下,而且比万月更有野心。野心好,血鹰就喜欢有野心的女人。女人有了野心,做事才能不扭扭捏捏,才敢比男人更不计后果地往前冲。一想杜丽丽,血鹰心潮澎湃,甚至有点心花怒放了。她可是个连解放军的高官都看不上的女人啊,如果真能将她搞到手,那效果,可真是不一样!

    这一次我亲自指挥,我就不行搞不掉个特二团!他染着醉意,跟手下说。

    得到情报,师部当即作出决定,要孙虎带人立刻赶往塞里木湖,跟提前安排在那儿的侦察兵汇合,严密监视血鹰及其“316”的行踪。同时,另一支力量也悄然出发,朝塞里木湖而来。

    刘振海知道,血鹰之所以咬住特二团不放,就是想彻底打乱我兵团驻守边疆建设边疆的战略计划,同时也向台湾方面表明,他是优秀的,是没人可以取代了的。要想反攻大陆,夺回辽阔疆域,就必须依靠他。刘振海命令孙虎,血鹰及其“316”进入科古琴山脉前,暂不惊扰他,让他顺顺当当进山。一旦血鹰进山,侦察连就要迅速切断他跟山下的联系,全力保护好塞里木湖区的牧民,不让他们的生命及财产受到伤害。

    既要消灭顽敌,又要保护好群众,这是兵团司令部的命令。血鹰及其“316”所以能在疆域生存,就是疆域内还有不少群众不相信解放军,他们听信了血鹰的谣言,说解放军共产共妻,啥事儿都做,特别对少数民族及游牧民族,解放军的政策更是残酷。

    “一定要把这股谣言给灭掉!”

    潜伏在湖区的草丛里,孙虎心里纳闷着,血鹰怎么还不出现?湖区如此安静,不会是血鹰又耍什么鬼招吧?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湖面上,平静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盛夏的塞里木湖,真是美极了。

    血鹰果然耍了花招

    血鹰果然耍了花招,声东击西,这是他一惯的招数。

    就在孙虎他们刚刚进入塞里木湖区后,一条消息秘密传入他的老巢,血鹰阴阴一笑:想守株待兔,置我于死地,做梦去吧!他接过侍从递过的酒杯,美美饮了一口,一扔杯子,怒道:“来啊,把紫朵儿带上来!”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押着五花大绑的紫朵儿,来到大厅。

    紫朵儿正是打入“316”内部的侦察员,她是孙虎手下一名新兵,今年才十七岁。因为长相质朴,眼神里又透着一股憨厚气,孙虎决定让她化妆成流落牧区的外乡女,想方设法接近“316”的人。紫朵儿不负厚望,先是跟一个叫老巴的男人扯上了关系,到他家侍候他瘫痪的娘。后来血鹰老巢里需要一名洗衣工,外加照顾他母亲的起居,老巴便向血鹰献殷勤,将紫朵儿送进了老巢。一开始,血鹰是很不在意这个乡下丫头的,老巢里进进出出的丫头实在太多了,如果哪个都分散他的眼神,还不得累死?是母亲的态度引起他的警觉,他才对紫朵儿暗中留了一手。

    血鹰的母亲就是多年前万月跟着母亲谢雨亭见过的那个黄脸女人,她现在更老了,老得男人逃往台湾时都懒得将她带上,只是随随便便说了一句:“你就留下吧,这房子,这牛羊,都给你。”人是老了,脾气却一点没老,而且被丈夫抛下后,她的脾气越发的大,大得几乎容不下一个侍候她的人。这几年,血鹰为了她,真是费了不少劲,前前后后被她骂走的小丫头,怕是有二三十个。骂到后来,血鹰也被骂疲了,索性将此事扔给管家,再也不闻不问。谁知,前段日子,母亲突然容光焕发,脸上破天荒的染了笑,白日里还从她的深宫中走出来,坐在花下晒晒太阳。弄得老管家也挺是纳闷儿,跑血鹰跟前说:“那个小丫头,甭看人老实,哄老太太,可真是有一手。”

    “哪个小丫头?”

    “就是那个叫紫朵儿的。”

    “紫朵儿?”血鹰感觉这名字很新鲜,很特别,想了想,就在脑子里记住了。收集整理等再次看到紫朵儿陪着母亲坐在太阳下,就笑着走过来,“你就是紫朵儿?”

    “回主人的话,奴家就是紫朵儿。”

    兴许,紫朵儿的回答太规范,太有礼节,也兴许,她垂下的目光还不够老辣,让血鹰看出了破绽。总之,那天起,血鹰就对这个紫朵儿多了层戒备。戒备来戒备去,血鹰就断定她是混进来摸他底的。

    “说,谁派你来的?”血鹰的口气听上去并没多恶。

    “主人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好一个奴家,你真听不懂?”

    “回主人话,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好,你不是想当奴家么,好,我成全你,来人——”血鹰猛地喝了一声,就有两个脸上更加堆满横肉的家伙走进来。“把她拉出去,让她好好做回奴。”

    这就是血鹰,他要是想怒,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他要是想糟贱你,是不给你任何拯救机会的。紫朵儿拉出去没过十分钟,院里便发出惨叫,自然是年轻的紫朵儿的惨叫。

    血鹰为紫朵儿准备了十几个年轻力壮见了女人比狼还饿的男人,都是他的打手。血鹰为他们准备了一道好菜,不,简直就是一顿盛宴。只听得,紫朵儿的哭叫声一次次响起,又一次次弱下,伴随这哭叫的,是打手们的淫笑,还有……

    “血鹰,你个恶狼!武慈航,你个恶魔,禽兽!”

    天快亮时,紫朵儿喊出了最后一句,这句话拼进了她全部力气,也将她的人生最终定格在屈辱和仇恨里。这个可怜的孩子,再有一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可惜,可惜啊——

    血鹰化妆成一个采药的老头,背着背篓,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另一条道上悄然摸进了科古琴。侦察连长孙虎在塞里木湖边警惕地四下观望时,他已在离阴阳谷很近的一个山洞里对先期赶来的“316”成员发号施令。

    形势陡地紧起来。

    时令已是盛夏,天特别的热,阳光灼烧着科古琴,远处的雪山已开始融化,雪水奔腾着,欢叫着,穿过科古琴厚厚的绿色屏障,直奔塞里木湖而去。阴阳谷两侧的险峰上,特二团的测量工作紧张而有序地展开。一进入测区,张笑天便完全进入了角色,他和张双羊分别带着两路人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向一号区峰岭包抄。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没敢分开宿营,专门留出三个人,寻找夜间宿营的地儿。天色擦黑时,两路人马分别从两个方向走来,汇集到营地,点火做饭,商量第二天的工作。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推移,两个人的感情也在一天天成熟,再也不需要彼此表白什么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把一天的相思表达出来。偶尔地,张笑天也会采一朵山花,趁人不注意,悄悄递张双羊手里。捧着山花,张双羊发出会心的一笑,她没想到,自己真能在特二团收获一份爱情。相比甜美的爱情,白日里受的苦遇到的险阻又算什么?

    另一个营里,情况稍稍有点不一样。江涛没按团部的要求集中宿营,他和杜丽丽带一个组,田玉珍和孙奇带一个组,分两个方向朝峰岭测去。夜间宿营,江涛命令各宿各的,说一切为了争取时间,必须要在团部规定的时间内拿下二号区,然后向阴阳谷进发。田玉珍跟他争了会,不顶用,只好放弃集中宿营的主张。不过她跟孙奇说:“夜里睡觉,你我必须轮流值班,这一次,说啥也不能出事儿。”孙奇领会她的意思,有了乌鸡崖血的教训,战士们在宿营地的选择和夜间值勤上,格外谨慎。尽管如此,田玉珍还是放不下心,这天深夜,她从帐蓬中钻出,冲四下值勤的士兵扫了一眼,然后静静地盯住雪山,盯住乌拉牙峰,心里一遍遍发问:“刘威,我们能不能平安走出科古琴?一定要走出去啊,决不能再让谁留在这里,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帮团长,把特二团安全地带出去,胜利地带出去!”

    离科古琴很远的地方,疆外通向疆域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一般掠过田野。车夫双手勒马,不停地吆喝,马蹄践起的尘埃,让平静的田野陡添了一份紧张。

    车内,52岁的江默涵表情肃穆,心事凝重。几天前他接到老汪带去的信儿,要他火速进疆,有要事相告。当下,江默涵心猛地一沉,不好,音儿出事了!他扔下手头成立互助会的事,坐上马车就走。从旺水到疆域,平时马车怕是要跑半月,这不,十天不到,他就能望见茫茫戈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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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6 15:5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穿过戈壁,穿过密密的胡杨林,在沙枣花浓郁的芳香里,江默涵终于来到兵团司令部。看见老汪,他扑上去就问:“到底出了啥事儿,音儿,音儿她不会有事吧?”

    “啥音儿,你个老贼,我说的是另档子事。”

    “另档子事?”江默涵有点摸不着头脑。

    “呵呵,”老汪笑笑,多少年不见,这老贼还是这副性子,原以为一个星期后他才能到,没想这快就给赶来了。“走,进屋说。”

    进了屋,还没来及落座,老汪便笑说:“风流鬼,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谢你,谢你个啥?你是大首长,我拿啥谢?”

    “谢我的事多着哩,一两句说不清。这么着吧,跟你说要紧的,那个,那个谁,我给你找到了。”

    “哪个?”

    “还有哪个?你个老贼,当年干下的啥事儿,忘了?”

    江默涵的脸哗地一绿,当下,乱了方寸。半天,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

    “我就知道你把她给忘了,告诉你,我可没忘,这些年,我四下里打听,四下里找寻,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啊。”

    “你是说雨欣?”江默涵快撑不住了,心被老汪一点点提起来,眼看要提到嗓子眼上了。“你快说啊——”

    “说,说,当然要说,不说我请你来做甚?来,喝水,先喝口水,甭急,急不得啊。”

    “老汪,你就甭折腾我了,说啊!”

    老汪的述说里,一段尘封的岁月被打开,一个雾一样的迷被缓缓揭开……

    那是民国十四年,县城一中的青年教师汪明荃爱上了富家女子谢雨欣,一个雨天,汪明荃撑着伞,来到谢家大院后面的小山下,跟心上人偷偷约会,不料,小山旁边的拱桥下,忽然跳出三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拿绳子捆走了汪明荃。等富家女谢雨欣赶来时,心上人早已没了影子,烟雨??,院后的小山笼罩在一片未知中。第二天,旺水商会副会长江默涵得知消息,有人以通匪罪将青年教师汪明荃告到了国民政府。当时旺水的地下革命斗争刚刚开始,一批青年才俊不满国民党的专横与无能,暗中结盟,探寻救国救民之道,并积极寻求跟共产组织的联系。国民政府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四下密布暗梢,发誓要将旺水的地下组织一网打尽,绝不让革命的火种在旺水点燃。富豪谢大坤也是个对革命怀有刻骨仇恨的人,他对那些暗中图谋起事的青年不仅怀有深深的敌意,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怕。特别是得知长女谢雨欣跟没落之家的穷酸小子汪明荃有了私情,更是气得发疯,决计借国民政府之手,斩断此祸根,将女儿安安全全嫁进豪门去。江家跟汪家算是世交,虽然汪家在战乱和天灾中连年败退,全然没了一点富人的影子,两家的感情却丝毫未受影响。二十多岁的江默涵受父亲之托,四处奔走,想借各种力量将已经丢进大狱的汪明荃营救出来。谁知就在关键时刻,旺水来了国民党要员,专门督查旺水防共除共的事。谢大坤不惜花费巨银,跟要员搭上了关系,借要员之手,将江默涵等人营救汪明荃的路彻底堵死。在一个阴风凄雨的晚上,一辆车子将汪明荃从旺水秘密拉走,第二天便传来消息,汪明荃被残忍地杀害了。跟他一同遇难的,是从外地转来的五个年轻的共产党人。

    闻知噩耗,谢雨欣悲痛欲绝。趁父亲设宴款待国民党要员的空,从家中偷偷溜出,要江默涵带她离开旺水,再也不回到这罪恶之地。当时的江默涵年轻气盛,加上又被怒火燃烧着,想也没想就带上谢雨欣私逃了。

    这一逃,就逃出诸多事儿。先是他的父亲被谢家逼死,紧跟着弟弟以通匪罪被带走,母亲也被丢进了大牢,家业被国民政府抄了个光。如果不是他的准岳丈多方奔走,怕是母亲和弟弟性命早就不保。对了,带谢雨欣逃出旺水前,江默涵是订过婚的,他的岳丈也是在旺水有头有脸的一个商人,只不过不善于摆富招摇罢了。两年后他跟谢雨欣藏身的地儿被准岳丈打听到,岳丈派人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救母亲,想不想让身陷囹圄的弟弟平安回来?这时候江默涵才知道逃走后家中发生的一切,做为长子,他岂能不听从岳丈的安排,紧着回来救母亲和弟弟?

    然而,岳丈是有条件的,条件之一,就是回到旺水后立刻成婚,只有成了他的女婿,他才好出面周旋。条件之二就是不能带谢雨欣一块回,而且从此两人不能再见面,谢家长女的生死不关他任何事。

    江默涵听完,头上冒了一层冷汗。岳丈哪能想到,在跟谢家长女出逃的两年日子里,他跟谢家长女已生出了儿女私情,这事不能怪他,也不能怪谢雨欣。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谁让老天爷糊里糊涂把两个人搅和到一起呢?更可怕的,谢雨欣已有了身孕,这事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此时,路该怎么走,已完全由不得江默涵。准岳丈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还没等江默涵想出应对的招,他已一声令下,将江默涵强行拖到了旺水。准岳丈最后是保住了自己的脸面,也为愁容满面的女儿抓来了女婿。江默涵的老母还有弟弟也先后回到了家中,可是,谢雨欣不见了。等江默涵有机会托人四处打听时,她就像被风吹走的树叶,半点音信都觅不到。

    老汪叫汪明谦,是汪明荃的哥哥,自小离家,跟着姑姑长大。正是受了姑父的影响,他对共产主义产生了兴趣,并在姑父的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弟弟汪明荃遇难时,他在延安,等辗转赶回旺水,已是三年后。三年啊,世道已发生了太多变化,他四处打听,总算了解到弟弟一些事儿,特别是听说谢家大女儿生过一个女儿,很可能是汪家的骨肉。他便动用所有关系,四处打听孩子的下落,可惜,那时太乱了,要想找一个人,真是太难。再说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战争的硝烟已弥漫了华夏大地,赶跑小日本,又接着跟国民党反动派交手。后来有人告诉他,那女孩在谢家小女儿谢雨亭身边。等江默涵费尽周折找到谢雨亭时,谢雨亭已成为万海波的姨太。关于孩子的身世,谢雨亭只告诉他一句,这孩子跟汪家没一点儿关系。

    他说不出是信还是不信,这时候信与不信都已没有任何意义,条件已不允许他把孩子要过来。直到谢雨亭跟万海波相继出事,他还是没能见孩子一面。不过埋在心头的那个结,困了他大半生,直到那次招兵,意外地见到万月,而且很快查明她就是当年谢雨欣所生,老汪的心,这才又动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万月就是你的女儿啊。”老汪沉沉地道,眼里,竟湿了一大片。

    “万月……她叫万月?”

    天啊!江默涵紧跟着又喊了一声,当下竟连水也不喝一口,硬是逼着老汪,把他送到科古琴。老汪刚一推辞,他便怒了:“汪明谦,当年为了你弟弟,我可是豁出去了呀,你要不把我送到科古琴,这辈子,我跟你没完!”

    无奈,老汪只好派警卫营,护送他去科古琴。

    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时的科古琴,已被另一种气氛笼罩,尽管枪声还未打响,但山中每一寸空气,都已充满了火药味。

    经过七天的拼搏,突击营终于完成阴阳谷两侧险峰的测量任务,在团部规定的时间内,安全撤离到阴阳谷。到达谷里时,战士们已累得喘不过气,张笑天跟江涛简单碰了个头,就在江涛的指挥下,咬着牙搭起了帐蓬。

    相比之下,江涛和田玉珍带领的这一队,精力似乎更好些。事后才知道,江涛并没按团部的要求在二号区密集布点,几乎是走马观花草草弄完的,特别是最后两天,更是赶急图快。做事一向严谨的田玉珍这次出奇地保持了缄默,没跟江涛较劲儿,江涛咋指挥,她就带着人咋做。田玉珍的态度令杜丽丽十分开心,她最看不惯田玉珍那种颐指气使的小女人脸色了,不就有刘威给你撑腰么,狂个啥?这次好,这次田玉珍的态度令她很满意。你也有服从的时候啊,她在心里这么说。偶尔地,还故意命令田玉珍把漏掉的点补上。江涛给她使眼色,她竟毫不遮掩地说:“怕啥,她要能嫁给刘威,我就嫁给师长!”

    看得出,杜丽丽所有的不满,都来自于男人。在特二团,她自认为是长得最好也最有资格讨男人好的,可惜,到现在为止,除了一个江涛,特二团的男人们,居然都离她远远的。“凭什么?”好多个夜里,杜丽丽这样问自己,但她总是找不到答案,思来想去,她把矛盾归结到军区首长上,就是那个曾经扬言一定要娶她的人。你想想,他要娶,其他男人哪个敢对她好?张笑天对她好过,可最终还是退缩了,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张双羊。这事虽令她恼火却也让她获得某种安慰,我杜丽丽绝不是哪个男人都敢垂涎的女人,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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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6 16:5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杜丽丽现在心情好得好,一点没了先前那种萎靡,感觉浑身都是力量,眼里全是希望。这得归功于江涛,是江涛向她透露,兵团目前对特二团相当不满,特别是出了乌鸡崖那场灾难后,罗正雄等人的威信一扫而尽。兵团原本要就地革了他们的职,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只好勉强让他们再负责一段时间。不过,江涛说到这儿时,停顿片刻,两眼很有意味地在她脸上盯了盯,然后道,兵团也有难处啊,这一批女兵里,有技术的多,但有指挥能力的,少!

    就这句话,一下点醒了杜丽丽。是啊,事实不正是这样么?细细想一想,特二团的女兵是优秀,可出类拔萃的,在哪?这么想着,杜丽丽就兴奋了,江涛虽然没把话说透,意思却明白无误传达了出来。而且江涛紧跟着又说:“下一步,兵团重点是要培养女兵,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的了。”

    “我怎能把握不住?!我杜丽丽不是傻子,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女人。我一定要让你们知道,我杜丽丽才是最优秀的!”

    自此,杜丽丽开始重新设计她的人生目标,并为这目标不遗余力地努力着。她现在十分地信任江涛,不只是江涛给了她那样的暗示,更重要的,她从另一个渠道,得知兵团已将江涛内定为特二团的接班人,等科古琴的任务一完,江涛就会彻底取代罗正雄。

    这是个十分绝密的消息,给她传递消息的,是来自兵团司令部的情报人员。乌鸡崖灾难发生后,那人很神秘地找到她,夜色苍茫中,向他宣读了一份兵团司令部的密令:“杜丽丽同志,特二团遭遇如此灾难,我们深感悲痛,对特二团的前景,更感担忧。兵团命你跟江涛同志紧密合作,查清特二团出事的真实原由,并随时做好接受任命的准备。兵团相信,有你和江涛同志在,特二团就不会倒下,一定会变得更强大。”签署密令的,正是那位军区首长,那个想娶她却最终娶了别的女人的人。

    杜丽丽感慨万分,想不到,他心里还是念着她的。这念,让她忽然间热泪盈眶,幸福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神秘的夜晚,成了杜丽丽人生中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她真是希望,那样的夜晚再多点,再丰富点,最好能覆盖掉她整个人生。

    杜丽丽的声音又响起来,响在阴阳谷灿烂的阳光下。这一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照得满山满洼,红艳艳的。怒放的山花仿佛掀掉盖头的新娘,再也不显羞涩,和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婀娜着,把浑身的娇艳都显出来。那些个勃勃生长的灌木、水草、还有叫不上名的中药材,全都迎着阳光盛开。阴阳谷快要沸腾了,仿佛特二团的到来,为一向阴森寂寞的山谷点了一把火。这火,蔓延着,奔腾着,要把胜利的喜悦溢向各沟各谷,溢满整个科古琴。

    战士们连口水也没喝,就在杜丽丽和江涛的指挥下,迅速地开始安营扎寨。阴阳谷并不阔,但深,奇,两侧除了刚刚测完的一二号险峰,还有若干个小山峰耸立着。营地的位置选在最开阔的地区,四野里果然开满百合花。

    田玉珍手捧一束百合,跟张笑天站在离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奇石下,那石呈乳白色,半间房那么大。远处望去,就像一只卧在谷里的猛兽。谁也弄不清这样的怪石是怎样形成的,在科古琴,大自然会给你太多的奇观,让你叹都叹不及。这阵儿,张笑天跟田玉珍全然没心思欣赏怪石,两人的脸都沉沉的,彼此望上一眼,又挪开,再望,再挪开,像有什么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那边,杜丽丽不时抬起目光,朝这边扫来。可惜怪石遮挡了她的目光,直到营地扎好,她都没瞅见张笑天跟田玉珍去了哪。

    晚饭后,营地突然陷入了静默,一种说不出的怪空气洗荡了阴阳谷,沉重压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一团黑云从塞里木湖那边移来,缓缓的,却又移得那么急。风也跟着紧起来,呼呼的风声掀得帐蓬哗哗地动。

    要变天了。

    雨是半夜时分下起的,一看到那团黑云,万月的心就慌了。这些日子,她啥都没做,不让做。部队一到乌拉牙峰下,刘威他们就忙活了起来,营地扎在离崖壁五百米处,扎营前,刘威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爬上了崖壁高处,一个多小时后,刘威下来说:“没问题,这儿的崖壁很坚实,植被也是朝一个方向倒着。”万月很想说一句:“扎吧,这儿的崖壁我清楚,绝不会坍塌。”一触及古丽米热的目光,她又把话咽了回去。等扎好营,刘威给战士们做测前动员时,她便被古丽米热带进离岩壁最远的一顶帐蓬里。这顶帐蓬的颜色跟别的帐蓬不一样,就算是深夜,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这样的防范太伤她的心,她感觉有泪从眼眶里涌出,硬要往脸上肆虐,她忍了几忍,总算没让泪的阴谋得逞。父亲一直教导她,人是不能轻易流泪的,流泪不但会让自己失去信心,也容易让别人对你动摇。钻进帐蓬的一瞬,她看见驼五爷吆喝着驼,朝营地东侧的草滩走去。天空尽管很暗,她还是看清了驼五爷瞅她的目光,那目光,恍若父亲瞅他受伤的女儿,更像老驼抚舔受伤的小驼。

    “五爷……”万月在心里重重喊了一声,就有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真真切切站到了她面前。

    那是父亲万海波的身影。

    万月是没能跟父亲见上最后一面的,甚至父亲的死讯,也是一年多后才传到她耳朵里。重庆动乱的那些年,她先是跟着“干爹”,打重庆到了新疆。“干爹”将她托付给新疆省一位副主席,在副主席手下做事。后来那位副主席出事,被东突人炸死在去往准格尔的路上。她又到了省政府下属的地矿院,没做多久,武慈航便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干爹”跟武慈航之间已经闹翻,“干爹”是不许她跟武慈航接触的,将她秘密送到新疆,也是为了躲开武慈航。万月尽管搞不清“干爹”跟武慈航父子间为啥闹翻,但有一点她很清醒,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争夺她。父亲万海波跟母亲谢雨亭已分别被重庆方面的两股势力控制,“干爹”父子一时无法插上手,只好退其次,将她抓到手再说。对国民党方面对父亲的这场争夺战,万月既感好笑也深感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奈何不了局势。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按父亲的教导,认认真真做事,坦坦诚诚做人。是的,坦坦诚诚。国民党方面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早在重庆的时局还没陷入混乱以前,父亲已通过一位国际友人,将他一生的研究还有几个很有前景的课题一并转交到英国皇家学会,连一张草图都没留在自己身边。万月见过那个友人,是从照片上看到的,一位气质卓然很年轻也很漂亮的英国女士,父亲说英国工作的时候,她曾做过他的助手。万月盈然一笑:“不会这么简单吧,怕……”父亲狡猾地一笑,没正面回答。那个时候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已很是紧张,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表面上他们还是夫妻,暗地里,却早就各做各的打算。万月理解父亲,也理解母亲,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她都保持中立,从不掺和自己的意见进去。父亲天性风流,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连父亲自己,也常常被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很痛苦。好在他有事业,一沉入到工作中,他便又都啥也忘了。母亲呢,一生都想把父亲控制住,据为己有,可惜,她的方法总是不正确,或者一生都没找到控制男人的技巧,有时候她简直笨得要死。从母亲身上,万月得到这样一个启示:美丽的外表常常跟智慧成反比,这是上帝的聪明之处,它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多了一根遗憾的肋骨。美丽的外表是用来迷惑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一生都被你迷惑,清醒后,男人就需要有智慧的女人。可惜,女人反倒自己被外表迷惑了,认为只要拥有了外表,就能所向无敌,战无不胜。但是万月也绝不赞同父亲,太花心了。这样的男人到了哪个女人手里,都是一个伤害。握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好在万月是一个讲究独立的女人,从没指望靠着父亲或母亲过一辈子。靠不住,啥也靠不住,能靠住的,只有你自己。

    万月用事实证明了这点。

    她太要自强了,也太好胜。只是到现在她还搞不清,自强好胜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不管怎样,父母的不幸遭遇,还是重重打击了她。那场噩梦差点让她倒下,如果不是紧跟着听到重庆解放、国民党溃败的消息,怕是,她是熬不过那一年的。

    站在帐蓬里,万月怔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荒乱,不是混乱,是荒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有次醉酒后说的一句话:“月儿,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帮你把亲妈找到。”

    “亲妈?”万月记得,当时曾经这么惊讶地问过一句,可是父亲很快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醒来,再问时,父亲就惊愕地瞪住她:“你乱说什么,亲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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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6 17: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多的时候,万月不敢让这样的想法跳出来,太可怕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一生,岂不是更荒乱!所以她宁可相信那天父亲说的是醉话,乱话,也不愿顺着父亲指给她的这个方向去想,去追问。

    追问有时候是没有结果的,惟一的结果,就是把生活弄得更荒乱。

    可那天,驼五爷冷不丁又问了她一句:“听说你亲妈,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万月心里?一声,刚要追问,罗正雄就赶过来,怒声训斥驼五爷:“骆驼跑了,你在这里瞎掰什么?!”

    万月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用多问,从别人眼光中就能找到答案。但这事,她不想找到答案,真的不想。尽管偶尔的,答案会跳她面前,很清楚,很明白,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千万别找答案。世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想到这一层,她的眼前再次跳出一个影子,江宛音的影子。说不清为啥,她跟江宛音就是亲切,见第一面起,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来特二团之前,她听过一些怪老头江默涵的传闻,也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这些都跟亲切感没有关系,这份亲切,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奇奇怪怪,令她既困惑又欢喜。多嘴的驼五爷就说:“你们两个,粗看起来长得真像,缘分啊,世上难得这样的缘。就连喜欢男人,眼光都一样,啧啧。”

    多嘴的驼五爷,总是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被看管在帐蓬里的这些日子,驼五爷来过,江宛音也来过,但都不说话,默默坐一阵就走。那目光,却在分明地告诉她,忍着吧,忍过这段日子,情况可能就好点。

    除了忍,她还有什么办法?

    万月本来是很想问一句的,乌拉牙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险情?那边,那边情况到底咋样?她甚至忍不住,想冲江宛音喊:“告诉罗团长,千万别在阴阳谷扎营啊!”可古丽米热的目光,真是太恶毒。凭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人管制我,罗正雄,你有没有搞错?!

    黑云腾起时,万月刚刚走出帐蓬,这一天她破例得到准许,可以到外面走一走。古丽米热照样跟着她,讨厌的女人,看样儿是跟定她了!一看到黑云,万月心里猛就惊叫道:“不好,黑雨来了!”此时,她再也顾不上身后的古丽米热,顾不上自己还是一个被监禁的人。拔腿就往营地中心跑,她要见刘威,要见罗正雄。黑雨一旦泼下,后果不堪设想!

    全特二团的人,包括罗正雄,包括刘威,甚至江涛跟杜丽丽,都没预料到会遇上黑雨,更没想到,科古琴的黑雨,会肆虐到如此程度。

    杜丽丽是第一个发现黑雨的。杜丽丽这晚没睡着,她想睡,七天下来,她真是累了,很累,加上又搭了一下午帐蓬,腰酸腿疼,躺帐蓬里动都不想动。可人睡不着是没有办法的,就跟人想人一样,你越是逼迫着自己不要想,偏想。杜丽丽就有这样的感受。现在又是失眠,越是逼迫着睡,瞌睡反倒离她越远。后来她坐起来,坐在帐蓬里,杜丽丽想用这种方式平静自己的心,可她的心实在平静不下来。她索性闭上眼睛,轻轻哼起歌来。杜丽丽哼的不是俄罗斯民歌,那歌她听万月哼过,也想学,可就是学不会。她哼的是跟驼五爷学的西北野调,很粗犷很野性的那种,但这晚她没敢朝驼五爷那么哼,她压抑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变低,变哑,变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十三个月来一年余

    孔明他把东风祭

    祭起东风起了身

    前来接应的是赵子龙

    十二个月来一年尽

    孙权他把毒计定

    要派周瑜去害命

    东屋送亲太诚心

    十一月来天下雪

    孙权他把刘备抓

    孔明定计赛过神

    三气周瑜命不存

    十月里来冷寒霜

    王相卧冰孝要娘

    热身子爬到冷冰上

    焐得鲤鱼孝亲娘

    九月里来九月九

    丁?刻母头一人

    母亲碰死在柳树根

    抱上木头当亲人

    八月里来月正圆

    常娥奔月去逃难

    月宫仙子太狠心

    自古纺线到如今

    七月里来立了秋

    心里恨的是毛延寿

    跑到北国不安身

    最后死在万人口

    六月里来热难当

    打了长城的秦始皇

    焚书坑儒太不对

    还说不杀不太平

    五月里来天气暖

    家家户户敬屈原

    插上杨柳绿茵茵

    千古万代到如今

    四月里来四月八

    董平卖肉把狗杀

    小狗落泪救娘亲

    董平回心孝娘亲

    三月里来三清明

    洪水淹了小狄青

    王弹念他武曲星

    救在山上学本领

    二月里来春风现

    魏徵营里把老龙斩

    为个打赌丧了命

    死后怨的是李世民

    正月里来是新年

    子牙无时把灶滤编

    二回他把麦面贩

    倒在街上风吹完

    ……

    刚哼这儿,就听外面一阵呼啸,山摇地动。“起风了!”她喊了一声,冲出帐蓬,就见,狂风卷着沙尘,滚滚而来。那势,那状,仿佛天地将整个大漠掀翻,恶恨恨朝科古琴压来。瞬间,科古琴成了风的海洋,沙的海洋。狂风怒吼着,嚣叫着,似有千年恨万年怨,还没等她喊出第二声,营地便乱成一团。恶风掀翻了帐蓬,卷起了帐蓬中熟睡的人。等江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她时,老天爷“啊呀呀”一声,打了一个响雷。“天呀,黑雷!”杜丽丽失声尖叫。“快跟我走!”江涛的声音还没喊出口,天空中便哗哗泼下倾盆大雨。那雨的势头,一点儿不比风的小,而且,借着第二声响雷,杜丽丽清楚地看见,雨是黑的,噼噼叭叭打下的,是豆大的黑珠子。不,简直是老天爷决了个口,把一天的黑水往下狂泻!

    阴阳谷遭殃了,科古琴遭殃了。转眼之间,黑浪已腾起,恶水从营地南侧的崖壁上狂泻而下,以横扫一切之态势,吼吼而来。

    如果不是张双羊,这一场灾难是躲不过去的。突击营八十多号人,会毫无挣扎地葬身到恶水中。谁也想不到,大风起时,张双羊不在营地。天黑尽后她摸出了营地,去了哪,她没向任何人解释,也没谁顾得上问这个。总之,这晚的张双羊是单独行动了。黑水如猛兽般冲向营地时,她突然出现在营地东边的一个垭口上。那个垭口张笑天上去过,是在测量快要结束的时候,当时完全是好奇,感觉那垭口就像个天岘,等攀到顶上,才发现垭口不是自然生成的,也不知哪朝哪代,人们为了在阴阳谷找到一个出口,硬是在高耸的岩壁上凿开了五尺宽的口子。这样,阴阳谷跟东边的险峰,就有了通道。张笑天他们进入阴阳谷,还是从这儿穿过的。可惜洪水一来,谁都把这个垭口给忘了。

    八十多号人无头苍蝇一样乱碰时,张双羊站在垭顶,冲下面喊:“不要乱跑,快上垭顶!”可风雨吞没了她的声音,下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情急中她掏出了枪,冲天空猛放起来。被狂风和恶浪吓得失去方向的战士们听见枪声,才冷静下来。“我是张双羊,快上垭顶,不然就来不及了!”张双羊连吼带喊,总算把战士们慌乱的脚步止住。等战士们连滚带爬攀上垭口时,阴阳谷深处的洪水,卷着山石还有掀翻的树木,滚滚而下……

    杜丽丽软软地倒在江涛怀里,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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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2 18: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黑雨打乱了一切

    黑雨来得疾,去得也疾。第二天清晨,云消雾散,天空渐渐恢复它本来的颜色,不甘心的雨点又硬撑着降了一会,不过早已没了初来时的那股狂猛劲。九点一刻,雨彻底停了。垭顶上,八十多个战士跟落汤鸡似的,瑟缩着身子,抖着目光朝下看。阴阳谷哪还像个谷,它成了河床,成了烂泥滩。草不见了,花不见了,战士们辛辛苦苦搭下的帐蓬不见了,黑成了它惟一的颜色,就连卧在草滩上的那块怪石,也染成了黑色。再看战士们的脸,天啊,哪还像个特二团的战士。垭顶上猴酥酥抱着身子朝下望的,分明是一群被雨打傻了的黑猴子!

    黑雨打乱了一切!

    本来,到阴阳谷汇合,是罗正雄跟刘威精心布下的一盘妙棋,险棋。铁猫不是要江涛设法将特二团引入阴阳谷,在开满百合花的草滩上宿营么,甭看罗正雄没给万月任何说话的机会,但从万月的眼神里,他一眼就断定祸根都在江涛那儿。为了不打草惊蛇,罗正雄故意上演了一场苦肉计,让万月彻底失去了在特二团说话的权力。接下来讨论特二团下一步行动时,罗正雄故意装出茫然而且害怕的样子,刘威也以举棋不定的方式配合了他。江涛认为时机已到,急不可待跳了出来,在会上讲出了急于想讲出的话。两个人目光轻轻一碰,有底了。于是,一场汇兵阴阳谷的戏就演给了江涛,加上有杜丽丽不知深浅的吆喝,这戏,演得真,也演得妙。

    突击营临出发时,罗正雄特意叮嘱张笑天,进入阴阳谷,部队一律轻兵简从,要秘密的,不为人知的,将仪器及资料分散放在安全地带,绝不能带入阴阳谷。江涛一心念着阴阳谷的事,生怕张笑天跟田玉珍中途变卦,哪还有精力操心这些。杜丽丽本来就在雾里,她被铁猫和江涛合演的双簧迷惑,沉浸在未来的虚妄里,压根就没想到阴阳谷是个陷阱,是个双方互相布下的口袋。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雨将双方的计划彻底打乱。蹲在垭口上,江涛心急如焚,老天爷可真是能折腾他啊,好不容易把突击营骗到谷底,说好了今晚就要行动,趁特二团熟睡之际,里应外合,将这支骨干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灭掉,然后掉转枪头,跟准格尔那边赶来的人马来个东西夹击,将罗正雄刘威那一组全都灭在乌拉牙峰下。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让一场黑雨给搅了。狗日的天爷,早不落晚不落,偏在这节骨眼上落啥黑雨,害得他差点被仓皇逃命的杜丽丽拖到那块巨石上。如果那样,他可就彻底暴露在张笑天眼皮底下了,幸亏关键时候他稳住了神,也稳住了杜丽丽。这么想着,他恨恨剜了杜丽丽一眼。杜丽丽的样子真是狼狈极了,哪还有点高傲样,哪还有点漂亮相,那一窝儿女兵,数她最惨。衣服畅着,烂着,露出黑乎乎的肉,外带着还有黑乎乎的血。都是惶乱中被荆棘刮的。一头泥发僵死在肩上,显得那张脸更没了血色。都是怕的啊!因为只有她看见过黑风,黑雷,到现在,她的神志怕是还没清醒过来。

    怎么办?阴阳谷显然是不能再扎营了,下一步到底该将营扎在哪?如果张笑天提出撤回,该咋办?急死了,真是急死了!他的目光扫过张笑天,扫过田玉珍,扫过垭顶每一张漠然的脸,然后空落落跌到谷那头。他知道血鹰跟铁猫就在谷那头的某个山洞里藏着,可这阵,咋个跟他们联系?

    突击营在垭顶上僵了整整半天,这半天,对张笑天是一次极为严峻的考验。七天前,突击营一离开山下的营地,他就跟罗正雄失去了联系。公开的说法是,罗正雄跟刘威带着剩下的人,去乌拉牙峰。事实却是罗正雄跟祁顺就守在山下。罗正雄怀疑,血鹰武慈航很有可能避开塞里木湖,从别的路线进入科古琴。血鹰在新疆苦心经营多年,对这儿的一草一木远比罗正雄他们熟悉,而且他又是经验老道的国民党王牌特务,不可能睁着眼睛往口袋里钻。他决计留下来,在山下追踪血鹰的足迹,必要时,给血鹰来个两头夹击,让血鹰有来无回。

    张笑天难的是,眼下既没有血鹰及其“316”的消息,更没办法跟罗正雄和刘威他们取得联系,这个时候,突击营的担子就完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办,是守,还是主动出击?守显然不是上策,精心布好的一场口袋战让老天爷给搅和了,阴阳谷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这时再要是往谷里走,等于是送死。撤?往哪撤,怎么撤?眼下每走一步,都可能掉进血鹰的陷阱里。血鹰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而且昨晚这场黑雨,显然没伤到血鹰他们,特二团虽没伤着人,但武器、弹药,包括战士们的斗志,都受到伤害。对了,眼下必须让战士们重振士气,必须先在武器弹药上做到充足保证。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目光缓缓掠过每个战士的脸,最后停在比猴还急的江涛脸上。江涛的脊背猛一阵发麻,冷汗嗖嗖往下掉,难道?

    离垭口十公里处的老鹰洞里,血鹰坐立不宁。这场黑雨带给他的打击,远比特二团深重。他都已经做好向阴阳谷进犯的准备了,可黑雨硬是将他逼回了洞里。黑雨降到一半时,情急的血鹰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好啊,天助我也,不用我武慈航亲自动手,特二团就完了!”当下,他命令手下,冒雨往山梁子那边去。手下不明就里,推诿着不去,血鹰凶残地掏出枪,当下就放倒一个。“娘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啥时候了,一个个还如此怕死。”这一枪打的,洞里百余号人头上全都出了冷汗。要说,这些年,他们吃血鹰的,喝血鹰的,包括取乐的女人,都由血鹰提供。现在该轮到他们报答血鹰的时候了,特二团就在眼前,只有灭了特二团,反攻大陆的号角才能吹响,台湾的战机才能飞过来。淫威之下,不得不怕,愣怔中,就有几个不怕死的跑出去,冒着被黑水卷走的危险,在山梁子上巴望。天亮时,他们沮丧地回来,跟血鹰说:“老天爷不开眼,一个也没冲走。”

    “不可能!”血鹰跳起来,“这么大的雨,他们逃不过的!”确信张笑天他们没被黑水卷走后,血鹰怒了,疯了。“全体集合,趁他们没找到新的宿营地前,给我一个不留的全灭了!”

    血鹰没想到,此时的科古琴,已跟黑雨前完全不同,山路上积满黑泥,灌木,岩石,全成了黑色,人往前走,相当的吃力。况且他们走的是上坡路,难度更大。如果硬撑着往上爬,一旦遇上枪火,等于是白白送死。血鹰沮丧地叹口气,命令手下撤回山洞,容他细想一会,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招。

    招在哪?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血鹰把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黑雨。这可是新疆几十年不遇的怪雨啊,咋就偏偏会降在现在?!妈的,看来他的气数是尽了,如果特二团突然包围山洞,他只有怪怪受死。不行,我得想办法,不能让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铁猫,铁猫!”他吼叫起来,奇怪的是,吼了半天,居然听不见铁猫的回答。再找,就都傻眼了。铁猫竟然不见了,铁猫竟然溜了!

    这么多的人,竟没一个发现,铁猫是啥时溜掉的,是在雨前还是雨后。荒唐,真是荒唐!血鹰咆哮了一阵子,心死了,铁猫背叛他是迟早的事,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连他的女人都敢抢,还有啥事不敢做?血鹰顾不上为铁猫的溜走发更大的火,他静下心,强迫自已静下心。这个时候,他不能自个先乱掉方寸。

    他把洞里的人整编成三股,每股四十人,指着邻近的三个洞说,分头藏起来,天黑前,特二团的人说不定就到了,等他们全部进入山坳,给我放野了打!

    血鹰等了个空。“316”的人一夜未敢合眼,伏在山洞口,岩石下,有些甚至爬上洞顶,藏在树下,端着枪,静静地等着山上下来人。一夜过去了,山坳四周静静的,连只鸟也没飞过。“316”的人有点泄气,猜想特二团可能绕道而走了,或者,就等在阴阳谷,等他们上去。

    血鹰跟他的五个心腹窝在老鹰洞里,随时听候外面的消息。天亮后,有个跛腿的营长跑来说:“团座,特二团没有出现,弟兄们白等了一夜。”

    “给我继续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合眼。”

    “是!”跛腿营长走了。跟他最贴心的高个子心腹说:“团座,是不是那个江涛暴露了,把老子们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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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2 18:2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话问得血鹰牙疼,一晚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按说,江涛是不会暴露的,就算暴露,也不会供出他什么。因为他亲自到科古琴,是绝对的机密,事先没跟任何人透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放军的宣传攻势实在是太厉害,搞得“316”人心惶惶,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临出发前却拉不到一起,甭说平时了。除了身边这五个心腹,血鹰不敢相信任何人。眼下就连这五个,他也得打个问号。要不然,铁猫溜走,怎么没人告诉他?血鹰绝不相信,铁猫会溜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有人包庇了他。娘的,等收拾完特二团,回到老巢,一个一个扒了皮问,不信没人招。

    正恨着,又有人跑进来:“团座,山下面好像有动静。”

    “山下面?”

    “就在我们上山的那条暗道上,我看见有人影在动。”

    血鹰心里讶了一声,那条道可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打听到的,单是找向导,就花了他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为保险起见,“316”成员进山,都是分成小股,在夜里摸进来的。有些,甚至来得比特二团还要早,在山洞里藏了十多天。那么隐秘的一条道,怎么会被别人发现呢?

    “去看看,会不会是自己人。”

    那人嗯了一声,跑了出去,没一袋烟的工夫,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不好,是解……解放军。”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抄家伙,给我瞅准了打。”

    就在三个洞口的顽敌掉转枪头,找好藏身地儿等山下的目标走过泥泞的弯道,进入伏击圈时,山顶突然响起了枪声。血鹰刚一掉头,就看见张笑天带着突击营,神奇地出现在他的头顶。血鹰再想改变战术,就已迟了。密集的枪声顿时响满了山野,憋足了劲的特二团战士一看顽敌果然困守在老鹰洞,当下从四个方向朝顽敌藏身的地方发起猛烈攻击。“316”顿时慌作一团,有些甚至搞不清枪声是来自山上还是山下,匆忙抵挡了一阵,见自己手里的枪根本打不到崖顶,只有挨枪的份,没有还手的力,便踩着尸体退缩,不大工夫,顽敌退进了山洞。张笑天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效果,顽敌一退守,山下的罗正雄他们就可从从容容上山,上下夹击,焉有顽敌活命的路?

    张笑天不亏是张笑天,他似乎算准了敌人要等在这里。垭口一番深思后,他决然不顾江涛及杜丽丽的强烈反对,果断而又坚决地命令突击营轻装从简,即刻下山。如果不是山险路滑,队伍下山的速度过慢,他们在黎明前就可包围掉老鹰洞。也好,真是凑巧了,突击营刚刚到达崖顶,离老鹰洞还有一千多米,他便看到山下的大部队。一定是师部派来的增援力量跟罗正雄他们汇了合,张笑天算准了时间,等血鹰指挥着“316”掉转枪口,人还没藏稳,他的枪便率先响了。

    这是一场快速而又准确的歼灭战,打这样的歼灭战,张笑天真是得心应手。还没等罗正雄他们穿过弯道,三个洞里的顽敌已被突击营全部歼灭。除留下少量的人员清理战场,其余枪口全都对准了老鹰洞。

    血鹰真是老奸巨猾,一看形势不妙,在五个心腹的保护下,他抢先一步逃回了老鹰洞。张笑天怕洞内有诈,没敢轻率地追进去。

    不大工夫,罗正雄他们赶到。一看战斗打得如此漂亮,罗正雄握住张笑天的手:“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一手。”张笑天刚要得意,就听有人喊:“不好了,江涛逃走了!”

    江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梦会破灭得如此快。

    其实在垭顶上,江涛就已知道,自个的路到头了,无论他伪装得多妙,还是没能逃过罗正雄的眼睛收集整理。更可恨的,罗正雄美美耍了他一把,居然没在山下营地揭穿他,居然没像关万月一样把他关起来,而是很体面地让他当了一回突击营营长,还顺顺当当让他把突击营带到了想带的地方。可结果呢,最终,他还是走向了死路。

    死路啊——

    垭顶上,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兴许,老天爷会帮他,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血鹰突然出现,然后如铁猫夸口的那样,不费吹灭之力,就将特二团变成一堆肉酱。那样,他的人生就会成另番样子,就算不能去台湾,也至少,能体体面面做个团长。谁知,张笑天一声令下,就将他彻底推向了死路。

    他刚想挣扎,刚想反抗,孙奇带着两个年轻的战士哗地站到了他身边。孙奇这块化石,平日一点看不出他有灵性,这阵儿,他显得比兔子还机敏,压根不需要张笑天暗示,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他微笑着,满脸堆着热情,堆着礼貌,但,江涛再想有自由,就已断然没一点可能了。不仅如此,江涛很快看见,田玉珍带着两个女兵,一前一后夹住了杜丽丽。从垭口到老鹰洞,他们啥话也不说,既不揭穿他,也不审问他,就像贴身警卫一样保护着他跟杜丽丽。到了这一刻,江涛已顾不得杜丽丽,该死的女人,指不定就是她泄露了什么。江涛恨着,怕着,脚底下,却丝毫不敢马虎。他知道,化石孙奇的那把枪,就是为他准备的,哪怕他真的被黑泥滑到,那枪也会毫不留情地发出响声。江涛不想死,真的不想。他还有太长的路没走呢,他还有更多美好的日子没过呢,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想到死,而且死到化石孙奇的枪下?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从垭口到老鹰洞,他脑子里疯狂转动的,就是怎么逃出去,他相信,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铁猫不会袖手旁观,血鹰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可都信誓旦旦地给他做过保证啊——

    直到枪声打响,直到“316”像鸟一样被击碎,直到看见罗正雄,江涛才大梦彻醒。完了,彻底完了。再要不逃,怕是这生连逃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趁化石孙奇跟罗正雄他们打招呼的空,他一把夺过孙奇的枪,劈领撕住杜丽丽:“跟我走!”当时田玉珍也分了神,只顾着迎接罗正雄他们了,没留意身边的杜丽丽。杜丽丽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很顺从地就配合了他。等人们清醒过来,他已拉着杜丽丽,哧溜一声,顺着脚下的山坡滑了下去。

    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不幸得很,那个山坡是个死坡,径直将他送到了悬崖。还好,坡跟悬崖之间,有一块不大的草地。

    更令他气绝的是,有人跟他一样神速,他还在坡下喘气,田玉珍孙奇就到了,紧跟着,罗正雄跟张笑天他们也滑了下来。

    “放开她!”田玉珍第一个冲他喊。

    “休想!”他气急败坏,恨不得将田玉珍也抓过来。

    罗正雄从地上爬起,冷冷地盯住他。张笑天的目光更是可气,不知从何时起,张笑天看他的目光,就充满了鄙视和嘲讽。江涛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目光。“你别过来!”他抢在张笑天发话前,冲他咆哮了一句。张笑天没理他,骄傲地,无所畏惧地,朝他迈开了步子。

    “听见没有,你别过来!”他怒了,不是怒,是疯狂。这个时候,张笑天还不肯放过他,还想把他往死路上逼。

    怀里的杜丽丽在挣扎,想咬他的手,被他打了一巴掌。可恨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听话点。

    “放开她!”罗正雄的声音虽然不是太高,但里面分明有股子威严,有股子不容抗拒的味儿,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时候已没必要怕他。我都这样了,还用得着怕?他给自己鼓了下劲,手一用力,将杜丽丽又往怀里拉了拉,还觉不踏实,索性,用胳膊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卡住他就踏实了,看你们能奈何?“走开,全都走开!”他不管不顾,冲山野吼了起来。

    “江涛,你胆子不小啊。”罗正雄说。

    “是你们逼的。”他吼。这个时候他必须吼,吼才能显出他的力量。其实,吼不吼都不由得他,声音怎么发出的,他一点儿不知晓。声音好像是自己跑出来的,声音比他更急。

    “逼的?江涛,你好好想想,谁逼过你?啊!”罗正雄突然抬高声音,天呀,他抬高了声音。“是你自己太贪婪,太没有脑子。”

    “我有脑子!”他的回答真是快,像是急于要向世界证明什么,能证明什么呢?他笑笑,笑得有些惨。

    “他们给你许了什么愿,封了什么官?犯得着你铤而走险,出卖自己的战友?”

    “你闭嘴!罗……罗正雄,”他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险些就又唤他罗团长,可以了,能唤出他的名字,就证明自己坚定了,再也不怕什么了,于是他接着喊,“罗正雄,你最好走开,不然,不然我……”

    “你想怎么样?”罗正雄往前走了几步,逼住他,可恶的人,快要把我逼崖上了。江涛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感觉自己已离悬崖很近了。“往后退!”

    谁也没有退。

    逼迫着他又往崖那边挪了一小步。

    怀里的杜丽丽也终于看见了崖,撕开他的胳膊,挣扎着骂:“放开我,你个骗子,你个无赖,不是说那人是师部派来的情报兵吗,不是说师部要让你当团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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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2 18:41: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闭嘴!”一气愤,他就砸了杜丽丽一枪把子。如果有可能,他想砸每个人一枪把子。

    “江涛,你跑不了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听我一句话,放下枪,乖乖儿投降。”罗正雄边说,边给张笑天他们使眼色。果然,张笑天跟化石孙奇他们,已尝试着从几个方向逼向他了。

    妈的,真想逼老子跳崖啊。江涛绝望地想到这儿,忽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很可悲,很苍凉。怎么就能上铁猫的当呢,怎么就能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他的步子再次往后挪了挪,不挪不行,不挪很容易就被张笑天抓到,说啥也不能让他抓到。“小心啊——”怀里的杜丽丽又喊,“笑天,救救我,救救我啊——”

    “放开她!”张笑天不敢僵持下去了,杜丽丽的声音猛就激起他心底一层东西,那东西曾经很活跃,很甜美,后来,后来……

    “听见没有,把她放了!”

    “休想!张笑天,你也有怕的时候啊,你不是有张双羊吗,让她陪我一起死吧。”这时候,江涛有了获胜感,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差点就没想起来,张笑天跟杜丽丽还有那么一段儿往事。

    “信不信,我一枪打烂你的头!”张笑天急了,真就把枪举了起来。

    “打啊,有种你开枪啊。”

    山谷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谁都屏紧了呼吸,生怕那可怕的一幕出现。

    局面出现稍稍的僵持,罗正雄心里紧急思忖对策,这么僵下去绝不是办法,特二团再也不能失去战友了。

    偏是,杜丽丽没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他要袖手旁观,还以为他也把自己当成了叛徒。趁江涛胳膊松劲的空,她猛一用劲,用胳膊肘狠狠地捣向江涛。“去死吧——”她怒了一声,就想往前跑,往张笑天怀里跑。她多么想跑进他怀里啊——

    都怪黑雨。雨后的山野,泥泞成了惟一的特色,每个人脚下,都踩着危险。江涛本来就处在高度惊恐中,身体一直没有重心。杜丽丽这一捣,更使他失去了方向,他摇晃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就在他试图重新抓住杜丽丽时,脚下一滑,人们清楚地看见,他打了几个晃,真的打了几个晃,然后,然后……

    张笑天原以为自己是能抱住杜丽丽的,他都伸开了双臂,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他甚至已感觉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杜丽丽哭着,叫着,幸福着,却又……

    然而,梦幻破灭时,他的双臂是空的,怀里也是空的。他找不见杜丽丽,四处找都找不见。“人呢,杜丽丽,丽丽——”

    嚎叫声响彻山野。

    江涛总算没变成孤魂野鬼,临坠下崖的一瞬,他还是抓住了杜丽丽,尽管只是一只脚,可也算抓住了,而且足矣。一只脚被死亡捉住,你还能逃走么?

    逃不走的。

    杜丽丽只能跟着江涛,一同坠下山崖。

    坠下山崖。

    坡上,老鹰洞前,空气更是紧张。张双羊双手握枪,冲洞内大喊:“血鹰,你的末路已到,出来投降吧。”喊了半天,洞内不见一点动静,也没有枪声响出来。奇怪,血鹰明明钻进了洞里,怎么不见一点抵抗?

    “不好,洞内有诈!”张双羊顾不得犹豫,持枪就往里闯,身后响来战士们的声音:“张营长,危险!”

    “不能让血鹰跑掉,贴着洞壁,跟我来!”

    就有战士们端着枪,贴着洞壁,慢慢往里摸。洞内潮潮的,空气里发着霉味。张双羊好生纳闷,前天晚上,她明明看见这边有火光的,怎么洞内一点儿烟味都闻不到?

    黑雨落下的那个夜晚,张双羊差一点就到了老鹰洞。她是夜黑后悄悄摸出营地的,突击营临出发前,罗正雄暗中将她找去,跟她嘱咐道,突击营一旦在阴阳谷扎营,要她无论如何找机会下山,他会派人在半山腰等她,告诉她行动的具体时间和步骤。谁知她刚到老鹰洞上面的石崖,就看见滚滚黑云朝科古琴压来。张双羊虽然没领教过黑雨的淫威,但她听说过这种雨的厉害,是驼五爷告诉她的。一想战士们还沉睡在阴阳谷,当下便掉转头,朝营地跑去。跑过石崖的一瞬,她觉得眼里亮了一下,很亮。她停下脚,仔细辨认了会,确认是老鹰洞这边发出的火光。会是谁呢,不会是罗团长派来的人吧?当时她犹豫了下,心想要不要过来看看。紧跟着卷起的黑沙尘压住了这个念头,她没敢多耽搁,生怕晚回一步,阴阳谷就会陷入到不堪设想的混乱中。但,张双羊牢牢记住了着火的地儿。张笑天正是凭着这点,断定黑鹰他们就藏在老鹰洞。

    往里摸了约五百米,洞内还是没有声音。糟了,血鹰一定是逃了!这时候的张双羊已豁了出去,再也顾不得个人安危。她跳出来,只身走在最前面,同时命令后面的战士:“跟紧点,注意洞壁,看有没有出口!”

    果然不出张双羊的判断,血鹰逃了!

    又往前走了约两百米,张双羊猛地发现,老鹰洞南侧的洞壁上,一大团草像是被人动过,猛力一撕,草掉了,光亮从外面漏下来。这是一个斜着伸向外面的小洞,大小刚能钻下一个人,不用多想,血鹰就是从这儿逃走的。

    “快追!”张双羊喊了一声,一头钻了进去。刚爬出洞口,还没来及喘口气,就听山谷里响出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张双羊心猛地一暗,那声音,分明是女兵杜丽丽的。巨大的难过袭上来,差点将她击翻。她知道,杜丽丽所以走到今天,有她一份责任,如果……她咽了口唾沫,现在还不是多想的时候。恰在此时,她看见了一堆灰烬,就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下。对了,那晚的火光就是这儿发出的。“追!”她提着枪,顺着山坡就追了下去。

    这时候的血鹰已逃到离火堆一公里外的地方,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血鹰都不忘给自己找好退路。人生如棋,进三步,退一步。这是血鹰的经验,也是血鹰能活到今天的秘诀。从进入科古琴的第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人都不能保证完胜,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是血鹰的人生经验。凭借这些经验或是信条,血鹰数次化危为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为跑得疾,血鹰有点接不上气,想坐下来歇一歇,身后的五个心腹却不许他坐。“团座,情况危机,我们还是尽力儿走吧。”

    “慌什么,不就损失掉两百人吗。只要我武慈航在,还愁找不来两百号弟兄?”说完,他坐在了青石上。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映出他略显惨淡的一张脸。岁月流失,花开花落,这张脸跟万月最初在那幢阴森森的房子里见到的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比起来,是变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细想一下,十余年光景一闪而过,这十余年,真可谓血雨腥风,不容易,不容易啊。血鹰接过烟,猛吸了一口。在心腹们恐惧的眼神里,他再一次想起万月,想起当初见到的那个美人儿。失败啊,失败,这么些年,咋就连一个女人都俘获不住。他血鹰不是女人的克星么,他血鹰不是号称在女人面前无所不能无所不胜么,怎么连个小小的万月都得不到?娘的,雾气!怎么又想到了她,不想好,不想轻松啊。

    可不想由不得他!一想万月,另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

    狗娘养的铁猫,老子饶不了你!

    血鹰噌地起身,他毅然改变主意,放弃逃回老巢的想法。他要赶到乌拉牙,他要跟老狼他们一道,收拾掉那儿的特二团。我要让罗正雄看看,到底谁狠!

    “往西走,直奔乌拉牙!”

    几个心腹犹豫着,再也不想糊里糊涂乱跑,血鹰怒了,噌地拔出枪,半天,却又缓缓将枪塞进腰里。“弟兄们,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再往前走,就没有血鹰想的那么顺畅了。山路突然崎岖,而且乱石林立,荆棘密布,每往前迈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泥泞倒是少了,黑雨似乎没降到这一带,它怎么就偏偏降到老鹰洞降到阴阳谷呢?真他娘的,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脚下突然没路了,真的没路了。就连那崎岖的小路,乱石林立的小路,也没了。往前是崖,往南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往北,更不能看,妈哟哟,那是随时都可能落下的跌泪崖啊。

    血鹰惨叫一声,打怀里掏出一张图,情急地看起来。这可是他花不少银子买来的,包括老鹰洞,包括洞里那个小出口,包括这条逃生的小路,都在这图上,是一个叫二姐夫的老向导卖给他的。二姐夫是科古琴最有名的山客,打年轻时给人带路,一直带到了老。解放军请他做向导,他死活不去,说老了,山里钻了一辈子,再也不想钻了。他动了不少心思,总算把这个二姐夫的心说动,给了他这张图,还详细告诉他逃生的路线,没想……

    意识到上当时,血鹰突然就软下来,软成一堆泥。五个心腹见状,脸上顿然没了血色。“天啊——”血鹰惨叫一声,他似乎已看到自个的末日。

    果然是末日!血鹰的惨叫声还没落地,树丛中突然跳下一股奇兵,领头的正是侦察连长孙虎,他身边,立着侦察员祁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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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2 19: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血鹰,你还想跑么?”孙虎举着枪,怒视住血鹰。

    “你……你……”血鹰颤惊惊打地上爬起,他真是搞不清这股奇兵打哪来,怎么知道他要走这条道。正疑惑着,就见人群中闪出一张脸,一张看似老实实则诡诈无比的脸。

    “你——!”血鹰噌地掏出枪,此时,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人。

    祁顺一步跃到二姐夫前面,用身体护住二姐夫。“放下枪!”他冲血鹰断喝。

    二姐夫推开祁顺,正视住血鹰:“你个魔头,你也有今天啊。”

    血鹰哪能受得了这等羞辱,反正是一死,撂倒一个算一个。就在他举枪的一瞬,身后的枪响了,只听得“?”一声,天空中溅起一团血。血污中,被张双羊一枪击中的血鹰重重地朝崖下栽去。

    这个混世魔王,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五个心腹一看后路让张双羊他们断了,再也没有脱逃的可能,只好丢下枪,乖乖举起手,认输了。

    眼前的一切,将他惊呆了

    战场清理完毕,没有发现铁猫的尸体。一番追问下,血鹰的心腹终于交待,早在黑雨前,铁猫就逃了。

    “逃了?”罗正雄一惊。

    “去了哪?”张笑天喝问道。

    “说是去找……‘雪莲’”心腹颤惊惊地说。

    “雪莲?”张笑天有点纳闷。

    “雪莲就是万月。”说完,罗正雄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快跟我去乌拉牙!”还没等张笑天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滑到了坡底下。

    铁猫真是去找万月。

    进入科古琴的决定是突然做出的,之前,铁猫采取了一系列拖的策略,他找种种借口,阻止血鹰对特二团下手。他想拖过这个夏天,拖到特二团测完科古琴,到时万月如果还不回心,他也就死心了。铁猫已找好退路,打算原回重庆去,那边有他几个弟兄,混得都不错。虽说重庆现在也是解放军的地盘,但只要脱开血鹰,他就有办法活下去。可惜,血鹰不给他这机会。血鹰定是察觉了他的心思,或者,血鹰让他骗烦了,骗急了,再也不容许他骗下去。就在山下营地他跟江涛见面的那个夜晚,血鹰突然做出决定,要进入科古琴,亲自督战。出于对他的防范,血鹰对他封锁了这消息,只是派手下告诉他,让他在限定的时间内赶到老鹰洞,会有人等他。

    铁猫起初以为老鹰洞等他的会是老狼。半月前,他奉命找过老狼。老狼原本跟血鹰不在一条道,血鹰组建“316”时,老狼也在拉竿子,还在准格尔盆地折腾过一些事。后来迫于种种压力,老狼才答应跟血鹰联手,共谋反攻大业。半月前那次,他跟老狼说的,就是在阴阳谷收拾特二团的事,当时老狼答应得很痛快,还抓着他的手说:“放心,等收拾掉特二团,我把雪莲送给你,不就一个女人么,血鹰那边,我说。”等赶到老鹰洞,铁猫吃惊地发现,等他的不是老狼,是血鹰!

    铁猫心里一震,血鹰此举,意味着什么?等在洞里猫了一天,他便清楚,血鹰这一次,玩的是一箭双雕。他想借特二团的手,除掉自己。

    “好啊,既然你如此无情,也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当下,他便下定狠心,一定要率先一步,带万月逃出去。

    可怜的铁猫,到此时,他还不知道特二团做了调整,将万月的突击营营长给撤了。江涛给他的消息是,万月带突击营去阴阳谷,张双羊带其他人去乌拉牙。黑雨落下的那个晚上,趁血鹰跟新来的两个排见面的空,他买通了血鹰的心腹,偷偷打老鹰洞溜了出来。一出老鹰洞,铁猫便直奔阴阳谷。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无论如何,也要带万月走。如果实在不走,就告诉她血鹰已进了山,“316”的一半人马已候在老鹰洞,另一半,说不定已在乌拉牙跟特二团交了手。铁猫边走边祈祷,但愿老天开恩,能让万月回心转意。

    穿过一片密密的灌木时,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铁猫一个闪,钻入了灌木林。屏声静气等了一会,果然看见有人朝灌木这边走来。那人的步子十分敏捷,走夜路的功夫简直能赶上他。细一看,铁猫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不是张双羊么?

    怎么可能?!

    不是说张双羊要去乌拉牙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会独自下山?铁猫还在愣怔,张双羊已穿过灌木林,直奔老虎洞那边去了。那一刻,铁猫的确有点难。枪在他手里握着,轻轻一扣,张双羊就会丧命。但能扣么,有必要扣么?铁猫难了一会,不难了。老子啥也不管了,老子只要带走万月!

    一想万月,铁猫冷静了。既然张双羊在这儿出现,万月就有可能去乌拉牙。不,一定是这样。罗正雄不可能把两个最有能力的女人放在一起,换上他也不可能。毕竟,乌拉牙也是一座险峰啊。狗娘养的江涛,居然拿假消息骗老子,你去死吧!

    铁猫噌地掉头,毫不犹豫地,就往山下走。这就是铁猫的特点,做起决断来干净利落。这一生,困住他的,独独一个万月,如果不是万月,他早就远走高飞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受血鹰的气。

    铁猫掉头不久,滚滚的黑沙尘便袭击了科古琴,紧跟着,黑雨狂降,洪水肆虐。他不得不钻进山洞,等候风暴过去。

    跌跌撞撞下了山,往前走了几里路,地面不那么泥泞了,草地上的积水也渐渐稀少。罗正雄才发现,并不是整个山脉都遭到黑雨的袭击,黑雨袭击的范围,正好跟塞里木湖形成一条线。这也算是奇观,能解开这个谜的,怕只有万月。

    天早已变黑,夜幕啥时降临的,罗正雄没注意到,他的心思全被铁猫和万月捉了去。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低级很愚蠢的错误。原想,将万月派往乌拉尔,就可以保证她的安全,还能避开她同血鹰和铁猫的正面冲突。但他恰恰忽略了,铁猫和血鹰的冲突,忽略了铁猫这些年对万月的一片不死之心。

    男人是能够为他心爱的女人赴汤蹈火的。

    男人如果为一个女人疯起来,那是谁也挡不住的。

    不管这男人是正义之神还是魔兽之王,女人面前,他只是一个男人!

    他的步子紧起来,如果万月真的落入铁猫手中,他这个特二团团长,还有脸见人?他英雄上半辈子,又有何用?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的男人,还有啥资格去谈保卫边疆,保卫祖国!

    偏是,上帝重重?了他一巴掌。万月真就落到了铁猫手里。

    铁猫比罗正雄早半天到达乌拉牙,一路上他真是吃尽了苦头,好几次,险些就一跤摔倒,再也爬不起来。神秘的乌拉牙,以意想不到的平静和沉默迎接了他。营地就横在眼前,四周寂静得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铁猫深感困惑,他想象中的乌拉牙不是这样子,他想象中的营地更不是这样子。不会又是一个骗局吧,他停下来,找个地方藏好身,伸直了目光朝营地这边观望。

    半天,营地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账蓬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不见人影走动,四周也没有岗哨,像是在演一场空城计。营地不远处,背风的山弯里,几峰驼在吃草,驼的深处,铁猫看见几匹马,上等的好马,大约吃饱了肚子,卧在草地上丢盹儿。

    怎么会这样平静啊?铁猫被营地呈现出来的样子吓住了,按说,这一刻的乌拉牙,应该比老鹰洞更紧张更激烈才对,就算听不见枪声,也应该闻到火药味。

    慢!铁猫听见了枪声,真的是枪声。很弱,很虚幻,先是一两声,接着紧起来,响过一阵子,又慢慢变稀落,最后,啥也听不到了。铁猫竖直了耳朵,仔细听,仔细辨,终于,他搞懂了,枪声不是近处发出的,在远处,离乌拉牙至少有二十公里,隔着好几个山头。这就对了,怪不得没人呢。铁猫阴阴一笑,就找到了答案。

    枪声果真是远处发出的,铁猫赶来时,战事已到了扫尾处,所以枪声时断时续,紧不起来,也没必要紧。

    老狼耍了个滑头。狡猾的老狼,到了这阵还耍滑头,真是一只精明过头的老狼啊。本来,按血鹰他们议定的计划,老狼要跟黑三一道出发,带着各自的人马,向乌拉牙这边进犯。血鹰在阴阳谷收拾突击营,黑三跟老狼在乌拉牙收拾其余人。这是事先说好了的,谈不上谁占便宜谁吃亏,反正目标都是对着特二团,对着解放军。黑三也算是一个人物,他跟血鹰的关系要好一点,新疆还是国民党的地盘时,血鹰是他的座上客,两人称得上是拜把子兄弟。新疆失守后,黑三被他的主子抛弃了,主子吭都没吭一声,就溜了。一度时期,黑三很消沉,甚至想洗手不干了,找个没人知晓的地儿,弄几亩地,养几峰驼,顺手再娶上几个女人,安安闲闲打发掉余生。是血鹰,血鹰认为他太糊涂,不该这么想,不该这么过,更不该这么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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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3 10: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个叫麻嘴的小村落,血鹰找到了黑三,张嘴第一句话就说:“我的好哥哥,瞅瞅,瞅瞅你现在过的啥日子,这能叫日子?”就这一句,黑三的心便又动了,毕竟,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一来二去,黑三就又成了黑三,过去的匪气出来了,霸气也出来了,而且野心居然膨胀得比过去还大。黑三能重整旗鼓,真的得益于血鹰,所以血鹰一提出联手作战,黑三立马响应,想也没想就把乌拉牙这边的活包揽了。

    老狼就不同。眼瞅着黑三的驼骆晃儿悠儿上了路,老狼才不紧不慢说:“告诉弟兄们,化整为零,往乌拉牙方向赶。记住,没我的命令,见谁也不能开枪!”这就叫棋高一着。黑三带着驼队穿越准格尔时,老狼就在后头,始终跟驼队保持着半天的路程,既不超过黑三也不拉得太后,就那么跟着,跟得人有些心烦。老狼料定,去往乌拉牙的路绝不会平坦,这是一场硬仗,你死我活,老狼一开始就这么想。而且他还断定,这一带活动的,绝不只是一个罗正雄,说不定解放军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来钻。解放军啥人啊,能让你消消停停把他灭掉,做梦去吧。走了两天,很平安,身边的人不耐烦了,抱怨老狼太过小心。老狼笑笑,没反驳,继续跟在后面走。心里却说,抱怨我,你们还嫩着呢。第三天夜里,老狼突然不走了,死活不走了,说要在芨芨滩宿一夜,天亮了再走。身边的人尽管猴急着想超过黑三,跑前面抢头功,老狼一发话,还是乖乖儿睡在了芨芨丛中。

    半夜,草滩上突然响起枪声,很紧,很密。老狼一骨碌翻起身,兴奋地大喊:“交上了,果真交上了。”其他人也都坐起身,伸长了耳朵听,果真,芨芨滩尽头,科古琴山脉下,枪声比雨点还密。愣怔半天,这才齐齐地咂了一下舌,神啊,真神。

    黑三遇到了阻击,他直直地钻进了口袋,就像飞蛾投火般,把脖子伸进了师部设下的伏击圈。那边打得正激烈,这边,老狼猛就下了令:“传我的话,抄近道,直扑乌拉牙!”

    这更是老狼的过人之处,啥叫个打仗,打得出其不意才叫个打仗。啥叫个立功,拣最关键的打,你才能立功。现在对付的是特二团,不是整个驻疆部队,驻疆部队有多少,你打得过来?打掉特二团才叫个正打,打掉罗正雄才叫个立功。

    于是,黑夜下,枪声里,老狼的人马如狼一般,从四野里窜出来,避开伏击圈,避开大部队,嗖嗖就往乌拉牙窜。

    这一窜,就把刘威他们给窜紧张了。

    主力部队跟黑三的人马交上手时,刘威就在现场。一天前他带着一支小分队,悄悄摸到山下收集整理,一是想探一下敌情,另,刘威也抱着侥幸,要是能在山下将敌人灭掉,就省得在山上打游击场。乌拉牙地形复杂,又紧挨着雪山,如果真打起游击战,对特二团很是不利。战斗打响时,刘威和他的小分队很是活跃,打得也猛,打得他都想不起自个的身份了。打着打着,刘威突然地感到不对劲,按事先摸好的敌情,敌人不只是一股力量啊,怎么?

    “不好,中计了!”喊完,他就带着小分队,没命地往回撤。刚撤到猪头崖,就遭遇了最先进山的老狼的人。

    跟老狼的战斗是在猪头崖打响的,铁猫听到的枪声,也是猪头崖传来的。这仗打得很艰苦,差一点就让老狼反吞掉。一开始,小分队遭遇的只是小股力量,对方也没有准备,所以消灭得还算干净利落。枪声一响,后面的老狼便疯了。“敢在这里设埋伏,好啊,算你厉害。”说完,他便带着大股人马冲上来,小分队抵挡了一阵,终因寡不敌众,刘威不敢蛮战,指挥着往后撤,边撤边等接应。幸亏猪头崖离乌拉牙不是太远,天亮不久,听到枪声的营地成员便赶了过来。可是天一亮,老狼就不打了,仗着对这一带熟,分散钻进了山洞里。这可苦了刘威,特二团本来就在力量上占劣势,对方一钻,劣势就越发明显。不围追,怕敌人越过防线,真的扑向乌拉牙。要知道,这阵儿的乌拉牙,除了万月还有三个明着看管她实则保护她的人外,再就一个驼五爷。就算越过去五个敌人,后果也不堪设想。围追,又怕掉进敌人的埋伏,白白造成伤亡。

    情急之下,刘威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命令特二团分成六小股,每股二十来个人,分别把住六个点,只守不攻。这六个点一把住,敌人纵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钻进乌拉牙。

    要说,还是那场黑雨帮了刘威的忙。尽管落到乌拉牙这边的黑雨不大,地面刚刚生出积水。但乌拉牙临近雪峰,地质地表情况跟阴阳谷那边大不一样,地表一生水,山路不仅滑,而且随时都有坍陷的可能,包括这儿的山体,也极易滑坡。这都是常年的雪崩造成的,乌拉牙往西,往南,快出科古琴这一带,雪崩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平常得很。这也是罗正雄执意要把万月送到这边的另一个缘由,毕竟,对雪崩,万月比他们都有经验,万一遭遇,万月的经验或许能拯救得了特二团。老狼对此当然熟悉,黑雨一落,他便不敢冒然出击了,只能死守在洞里。这就给刘威他们赢得了时间,也给山下的大部队赢得了时间。等积水全部消失,阳光再一次照耀科古琴时,山下的战斗已结束,黑三被活捉,手下全歼。大部队一进山,老狼就慌了,再想躲,就没了机会。

    尽管如此,战斗还是打了一天一夜,老狼凭借着险要地形,真的跟解放军打起了游击战。老狼本就土匪出身,打这种仗是他的强项,虽然上下两头遭到夹击,他仍然打得不慌不忙,很有章法,确实给特二团及后面赶来的主力制造了麻烦。

    最后一个敌人撂倒时,时间又过去了半天。刘威带着特二团仔细地清理了一番战场,在一块三丫石里找到老狼的尸体。这个顽固的家伙,到死还睁着眼睛。身边的警卫冲龇牙咧嘴的老狼补了一枪,不解气地骂:“你个老谋深算的狼,害得我打光了所有子弹。”

    刘威将战后工作交给师部派来的主力,带上特二团,胜利地往回撤。这一路,他的心是兴奋的,甚至还带着一丝儿难得的骄傲。毕竟,在和平年代,能如此过瘾地打上一仗,也很解馋。当他兴致勃勃来到营地时,眼前的一切,将他惊呆了!

    世界在这一瞬间疯狂了

    万月不见了。

    关她的帐蓬被掀翻,里面搞得乱七八糟。古丽米热跟两个女兵被击昏了脑袋,倒在离帐蓬不远的草地上。

    草滩那边,驼五爷也昏迷着,头上仍在流血。再一看,骆驼在,一匹枣红战马不见了。

    “人呢,是谁干的?!”刘威失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战士们全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不多工夫,古丽米热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说:“是铁猫,他……他……”

    “铁猫咋了?”刘威的心奔到了嗓子眼上。

    “他抢走了万月,副团长,我……我……”古丽米热伤势很重,她的头上挨了重重一击,腰部也受了伤。幸亏铁猫没想着要她的命,否则,这阵儿她是张不开口的。

    铁猫真要出手,五个古丽米热怕也不是对手。

    “他朝哪个方向跑了?”刘威紧问道。

    古丽米热缓缓摇头,内疚和疼痛袭击着她,她真是无脸见自己的战友。

    刘威恨了一声,丢开古丽米热的手。“马上送她们下山,要快!”刘威边命令边朝战马走去,这个时候,他已顾不得古丽米热她们,万月真要出事,他怎么跟师部交待?

    恰在此时,罗正雄赶到了,不大工夫,张笑天他们也赶了来。一听情况,罗正雄傻眼了,真是怕啥就有啥。望着茫茫的乌拉牙峰,望着白雪皑皑的阿尔斯脉雪山,他真是不知道该上哪个方向去找万月。

    “驼五爷醒了!”有人喊。

    罗正雄情急地扑过去,驼五爷果然睁开了眼睛,见是他,驼五爷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快告诉我,万月呢?铁猫朝哪个方向跑了?”

    “神女峰……”

    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了,罗正雄跳上马,断喝一声,朝神女峰追去。

    “不要啊——”身后响来驼五爷情急的声音。

    阿尔斯脉雪山,是天山最神秘也最圣洁的一座雪峰,终年积雪皑皑,冰天彻地。这儿极少有人烟,就连科古琴的鸟,也不敢朝这边飞来。在游牧民族眼里,阿尔斯脉是圣母的化身,是神之峰,是一辈子用来仰望的地方。

    神女峰是它的一个支脉,横在阿尔斯脉跟科古琴中间,将两座山峰连在一起,它是人间和天堂的通道,是雪莲盛开的地方。

    铁猫所以选择这个方向逃,怕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他是听到了冰山下雪莲的召唤。传说,每年盛夏,神女峰都会发出一种声音,呼唤人间那些痴情的男女。雪莲也会绽开她多姿的笑脸,将神女峰装扮得一派妖娆。都说,那不是雪莲,那是精灵,是为爱殉情的女子们圣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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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3 10: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铁猫听到了那个声音,雪峰召唤他的声音,爱情呼唤他的声音。当他一口气撂倒古丽米热几个,又将驼五爷一枪把子砸昏时,他就知道,自个的活路彻底没了,血鹰不给他,罗正雄不给他,万月更不会给他。除了神女峰,他再没别的地儿可选择,这开满雪莲的地方,怕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击昏顽固的万月,跃上马,朝自个的爱情奔去。

    是的,爱情。那一刻,铁猫真是被爱情点燃,心中除了心爱的女人,再也没有一丝儿杂念。他终于拥有她了,血鹰抢不走,罗正雄抢不走,谁也抢不走。她是他的,永远是他的,他将带着她,走向雪峰,走向天国,走向远离战争和罪恶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这是多么幸福的一条路啊。

    又是多么圣洁的一条路。

    马蹄声声,踩断回头路,踩碎伤心事,也踩得,冰山露笑颜,雪莲花儿开。

    万月醒了,要挣扎着下来,怒喊着,撕打着,想把这个罪恶的怀抱挣开。可这阵哪由得了他,铁猫紧紧地搂着她,一张脸跟冰山一样,不,比冰山还要坚定,比冰山还要无情!

    “放开我!”万月的声音竟是那么的苍白。

    终于,战马到了神女峰下,花香四溢,寒气逼人,冰雪世界第一次真实展现在两个人眼前。万月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这一路,她挣扎得比一生还要漫长,铁猫那一双铁臂,箍得她好几次都要背过气去。她绝望地闭上眼,今生今世,她是脱不开这个魔了。铁猫却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走的路,这才是他一生追寻的地儿,惟一能证明自己的地儿。

    “你不是不相信我么,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铁猫,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既然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只有一条路,死!”

    万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这个时候,任何声音都已无济于事,她从铁猫眼里,看到一种超常的镇定,比义无反顾还要义无反顾。天啊,他竟是这样一个男人!

    跳下马,铁猫抱着瑟瑟发抖的万月,一步步,朝神女峰走去。脚下是亘古的草原,是晶莹的雪水,是怒放的雪莲……

    神女峰张开双臂,迎接了这对为爱而来的男女。

    尽管这爱是那样的一厢情愿,那样的充满逼迫和威胁,可神女峰是管不了这些的,它怀里,有得是被爱冤死的人。

    罗正雄马不停蹄,几乎一口气追了过来。当他跃下马时,铁猫已胁迫着万月,立在了神女峰下。两个人被怒放的雪莲簇拥着,雪莲让他们惨白的脸变得温暖,湛蓝湛蓝的天空让他们的影子显得生动。

    “铁猫,放开她!”

    铁猫远远地望着罗正雄,他知道他会跟来,无论跑到哪里,他都会跟来!这时候他的心里没了恨,没了怨,有的,只是最后的较量,男人跟男人之间的较量。

    “放开她!”罗正雄又喝了一声,怒视住铁猫,一步步朝他逼来。

    铁猫冷冷地看着罗正雄,一点也不显紧张。是啊,这个时候,他还紧张什么?

    “不要过来!”万月终于挣开铁猫,冲罗正雄喊。她还没来得及跑,又被铁猫一把拉在了怀里。

    “不要过来,危险!”

    “他不会不过来的,不会。”铁猫咬着万月耳朵,阴笑着说。

    “你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不得好死!”

    “我就压根没想过好死,他要是有胆量,就过来一道跟我们死。”

    “不要过来啊,团长!”万月的声音早就成哭了,她已清楚铁猫的用意。她看看罗正雄,又扭头看看头顶的雪峰,太可怕了,铁猫一旦开枪,三个人就都别想逃出去。“不要……”

    罗正雄的步子越发坚定,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他看见了雪,摇摇欲坠的雪,疯狂坍落的雪。但是他也看见了雪莲,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圣洁无比的雪莲。

    “团长,危险——”刚刚赶到的张笑天情急地喊。

    铁猫的笑越发阴毒,有种啊,罗正雄,算你是条汉子,只是可惜了,你可以跟我争江山,但不能争女人!我铁猫不会把她让给你,就是死也不能!

    铁猫抬起枪,对着雪峰,这一枪过去,神女峰就会怒,雪峰就会怒,整个世界,都将被愤怒的雪掩埋。

    罗正雄突然止住了步子。

    雪岭下显出片刻的静寂,真静。

    世界凝固了,雪山凝固了,脚下的大地,也好像凝固了。

    张笑天站在雪线以外,惊恐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

    铁猫有丝儿失望,如果罗正雄再不往前走,他的阴谋就不会得逞,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绝不能让姓罗的看着他死。“我让你犹豫!”他恨了一声,一把撕开了万月的怀。天啊,他撕开了万月的怀!

    罗正雄听见了一个声音,士可杀不可辱,铁猫这样做,分明是在羞辱他!

    “放开她!”他猛地举起枪,再次朝铁猫走去。

    铁猫的手再次伸向万月,他浪笑着,疯狂着,极尽变态地往下撕万月的衣服。“来啊,罗正雄,有本事就你走过来,来救你的女人。”

    “哧”一声,万月的内衣被撕破了,一大片粉白露出来,那样的刺眼,那样的令人不敢面对。万月想捍卫自己,想拯救自己,可她哪是铁猫对手,铁猫一只手应付她,已绰绰有余。

    “你个狼,畜牲!”罗正雄忍无可忍,铁猫的手公然伸向万月圣洁的双胸时,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再也无法沉默了。他吼了一声,就朝铁猫扑去。

    这时候枪响了。

    铁猫一看罗正雄进入了死亡地带,毫不犹豫地就扣动了扳机。可恨的是,第一枪他射向了罗正雄,第二枪他才射向雪峰。

    一直憋着气的雪峰仿佛就在等这一刻,枪声刚一炸响,它便急不可待地咆哮了。

    “不要啊——”就在雪崩发生的一瞬,山谷里突然响出一个声音,那是江宛音的声音。紧跟着,江默涵的声音也到了:“天啊,我的月儿,我的月儿啊——”

    世界在这一瞬间疯狂了,罪恶的雪崩,可怕至极的雪崩,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发生了。

    发生了。

    ……
军事题材游戏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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