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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5 23:28:0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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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08: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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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08: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继续完成监视胡萍的任务。注意,她尽管很年轻,可却是一只走北闯南、阴险狡猾的狐狸,很有经验,你切不可有丝毫的疏忽大意。”张副局长特意交代。

  江鹉一头齐肩短发,灿烂一笑:“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用阿鲁的话说,狐狸溜得再快,也躲不过好猎手的子弹;特务玩得再狡猾,也逃不脱人民布下的天罗地网。”

  “哦,我们的江鹉姑娘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怪有文学语言的色彩呢!记住,胡萍虽然不是新平保防组的负责人,但她在圈内的活动影响力相当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他们这一班子军统特务的灵魂。当然,我相信你这只恪忠职守的值更雁,不会忘记肩负的重任。”张副局长绕过座位,走到坐在田波身旁的阿鲁面前,提高了声音,“阿鲁同志!”

  “到!”阿鲁站起来立正敬礼,两眼豪情奔放,比先前的阿鲁更有光彩了。

  “坐下,坐下。”张副局长把阿鲁按回到座位上,轻松地说,“你越来越像个解放军战士了!在这儿,我先替江鹉给你打个招呼,等你们剿匪工作胜利完成后,你带着我们的江鹉到哀牢山各处转一转,让她这个生在城市、长在城市、战斗在城市的‘井底之蛙’,好好地看看我们祖国的边疆之美,这对她将来的成长肯定会大有好处的。”

  “是!”

  张副局长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继续说:“阿鲁,你的山歌唱得好,我听说了。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江鹉在局里也是一个能歌善舞、吟诗作画不可多得的人才哟。”

  “副局长,看您说到哪儿去了,班门弄斧,在外人面前捉弄我。”话虽这么说,江鹉的脸上却兴奋地飞染了红霞。

  “实事求是嘛。再说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革命队伍里的同志,哪有内外之分。像你这个年龄,等全国形势稳定后,还得去读书,将来的国家还得靠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去建设。”说完,张副局长轻声哼起了《金凤子开红花》,“金凤子(哪个)开红花,一开开在穷人家,穷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话……”

  歌声停止,张副局长轻声问大家:“知道这首歌是谁编的吗?”

  “高站长!”阿鲁脱口而出。

  “谁?”张副局长有些意外,张大眼睛困惑不解地望着阿鲁。

  “高站长啊,他什么都会,对我可好了,可惜牺牲了。哦,对了,他还是你们昆明人呢。”阿鲁自豪地说。

  “哦,首长,是这样,阿鲁说的髙站长,是我们新平腰街军粮转运站的负责人,名叫高建国,被土匪杀害了,他生前教阿鲁唱过这首歌。”看到张副局长吃惊的样子,田波在一旁解释。

  “原来是这样。”张副局长沉默了一会儿,压住心中的激情,深沉地说:“斯大林说过,共产党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前边的战士倒下了,将有千万个同志继承他们未完成的革命事业,继续战斗下去!”张副局长把话头一转,“这首歌曲是江鹉女扮男装的姐姐,也是我的同学江鹜根据云南民歌《螃蟹歌》的曲调改编填词的,可它更是广大劳苦大众由心里边迸发出来的,是多少革命烈士用鲜血和生命唱出来的!”

  室内一片寂静,远处的工厂传来了汽笛声。夜,已经很深了。

  张副局长收回神思:“好了,不说这些了,书归正传,回到我们的侦察工作上来。我们的公安工作人员,任何时候都要忠于自己的神圣使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辨是究非,将全部心血和精力编织成一束束职业神经的触角,伸向远远近近,东西南北,在错综复杂的对敌斗争中猎获我们需要的情报,狠狠打击敌特组织和阶级敌人的破坏捣乱,用鲜血和生命桿卫我们新生的红色政权!下面,我们再把具体工作来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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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09: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 “安居”室阴风鬼火


  昆明后新南街7号,门头上有块匾额,新书“安居”二字,原来的“光宗耀祖”被换了下来。投降后的李润富来到这里居住,这是他的至交密友陈又安的房子。

  这天下午,他草草吃过晚饭,过足大烟瘾后,就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关上门,点燃香烛,摊开羊毛厚地毯跪在上面,拿着那份“委任状”左看右看,祈祷苍天保佑他大器晚成,抻抻抖抖地再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屋角上有一只蜘蛛正在织网,瞧它那在几根疏落的经线上爬来爬去的笨样子,活像个挺着大肚子忙活的厨娘。李润富不禁一阵恶心,忙把目光移往别处,可眼底所收除了蛛网还是蛛网,这是一个八脚动物的世界,房间长时间没人打扫了。他看见天花板中央有个簸箕大的蛛网,隐伏网中穿墨绿天鹅绒领晚礼服的蜘蛛竟有小酒杯大!他的好奇心被那只大蜘蛛所吸引,它是那么勤快,那么聪明,不像另外那只一样,只伏在织好的网中坐等猎物,它一直在辛苦建设着。

  就在前几天,回到昆明化名“蒙安世”的莫焕章按照普一文通过他人所给的地址,找到了李润富。他看到李润富意志消沉,便摇唇鼓舌,吹拉拍痒,加油添醋讲述了如何如何拜见汤尧、李弥、孙敬贤的经过,以及这些国民党高级将领如何如何对李润富寄予的希冀和厚望。末了,打开从石屏带来的委任状,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李润富面前:“总指挥,看好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委任状呀。您看,国军陆军副总司令汤尧亲书:‘兹派李润富为反共自卫义勇军总指挥,吕宜文为副总指挥。’总指挥,您可名正言顺放开脚手大干一场了,前面可是一片辉煌哟!”

  李润富像条秋后过时没摘的又瘪又皱的黄瓜,他无限感叹:“得食猫儿强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如果李弥部队早过元江,我决不会把枪把粮交出去,束手被擒。此天之亡我乎?战之罪也乎?你想想,我李润富跺一跺脚哀牢山都会颤抖,戛洒江都会倒流的人,怎么咽得下任人宰割的这口窝囊气?哼,还在台子上发动群众斗争控诉我!特别是那个解放军的侦察参谋田波,还用枪指着我的脑壳!”李润富气冲冲地拍了下太师椅扶手,“住人家的屋受人家的气,盖人家的铺盖闻人家的屁!”

  莫焕章观眉说眼:“正是,正是。总指挥,我们新平保防组的人大多数已到昆明,正在等候您的命令,是就此偃旗息鼓,还是为了党国的利益,为了三老爹世代家族的名声和荣誉,重振雄威,东山再起?俗话说,好好开花好好谢。请总指挥斟酌、明鉴。”

  李润富激动过后,表情刻板,没有更多的热情回报莫焕章,他坐在那里如入佛门之境一般,两颗死羊眼珠半天也难得转动一下。沉吟良久,才缓缓地说:“容我考虑,这可不是平凡之举,搞不好不是交不交枪、交不交粮的问题,而是全军覆灭掉脑壳的大事,如果真是这样的活,还不如我闲云野鹤,坐山观虎斗,或与友人沽酒对酌,不谈国事,安逸度晚年。俗话说:吃饱喝足,当个弥勒佛。”老谋深算的李润富需要时间,需要谋划,需要韬光养晦,他借此送走了莫焕章。

  昨天晚上,李润富又收到了李光彦派胡笑波送来的裹在香烟里的普一文密信。信上全盘托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1.共军是水,自卫义勇军是石,水走石不走,石固水自流。

  2.召集新平分散的弟兄,团结玉溪及附近地区的反共军事力量,统一揭竿挥戈。3.具体行动方案由新平保防组制定,李润富担任总指挥。

  信中特别强调,此行动因关系到党国复兴大计,关系到哀牢山反共基地的建立巩固,总的战略性行动计划已报送台湾批准,必须尽快制定出详细具体的行动方案,实施执行,切勿延误。

  看到这里,李润富精神振奋,对着香烛神佛磕了三个响头,“看来时机已渐成熟,该是大刀阔斧、扬眉吐气干一场的时候了!”

  李润富刚立起身,家人来报,有人求见。李润富问是谁,家人说从没见过。李润富本想不见,到昆明后,为了遮人耳目,他表面上深居简出,杜门谢客,装出一副“安居”的样子,对政治时事不闻不问,偶尔与外人交谈,只说“打算经商,但乏资金,生活有断炊之虞”,慎思慎行,敷衍一番。但这几天形势变化太快,各种消息接踵而来,为了不耽误大事,他决定破例会见这不识之人。

  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李润富,站在四合院天井里的韩镜秋双拳一抱,朗声说:“想必这位就是三老爹,大名鼎鼎的李润富先生?”韩镜秋现在扮演的身份是一个与台湾有密切联系的保密局要员的重要角色。

  “本人正是。我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大好,记忆有些模糊,请问这位先生是……”李润富走到台阶前,抱拳还礼。

  “鄙人姓韩名镜秋,久仰李先生之大名,无奈没见面之缘,今日得见,实乃镜秋三生有幸矣。怎么,三老爹不请我到客厅上一坐?”看到李润富不下台阶有拒客的意思,韩镜秋忙向前跨出“我是大姨妈的花鞋,有哪样好瞧!”李润富心里这么说,看到韩镜秋头发胡子一样长的样子,心里又增添了些不悦,但想到哀牢山许多弟兄的尊容也和他差不了多少,便释然了。“请!”

  看到来人能说会道,似乎不是等闲之辈,李润富便把他让到客厅就座,让家人端上茶水。

  看着落座后的韩镜秋,李润富字斟句酌地说:“我是社会落难之人,犹如瓮中之鳖,盆中之鱼,任人戏弄,随人宰割,韩先生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韩镜秋知道李润富是瓦匠的媳妇泥腥(疑心)大,忙连声说:“我冒昧拜访三老爹,其实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里敢在您老面前谈何指教?不过风云变幻,社会动荡,世事更替,有些大事倒想请李先生拿个主意。”

  “什么大事拿主意?”李润富似乎听错了耳,伸过头警惕地反问,“我现在只图安居,只为一天的油盐柴米酱醋茶发愁了。”“对!李先生说文文不加点,说武武能安邦,如蒙俯允,容我细说?”韩镜秋开门见山话头直奔主题。

  李润富示意家人退下,试探性地问:“这么说韩先生是那边派来的?”

  “什么这边那边的,我们都是一边:反共救国。”韩镜秋妓女脱衣,毫不遮掩。

  “那我怎么没见到过你呢?”李润富还是有些不放心,缩回头审视着韩镜秋。

  “您在哀牢山,我在昆明城,千里有缘来相会,我们不是为了党国共同的目标见面了吗?”韩镜秋双眼盯住李润富。

  “那,你是……”

  “我是新平保防组派来的韩镜秋拦腰截断李润富的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菩萨面前不烧假香,何况是在三老爹面前?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小心谨慎为妙。共产党耳目多,李光彦行动不方便,不过为避免三老爹对我的猜疑,鄙人倒是捎来了李先生的一句话。”

  “哪句话?”

  “胡先生送来的信收到了吗?”

  “哦,对不起,原来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韩先生,本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井底之蛙,孤陋寡闻,既然韩先生是从李光彦先生那儿来,又知道胡先生,想必消息是很灵通的,不妨透露一些,让老朽开开窍。”李润富顿时兴致倍增,潜意识的本性告诉他,行动前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韩镜秋看到李润富完全相信自己了,便眉飞色舞地吹了起来:

  共产党眼前得手,不过是昙花一现,毛泽东这个江山是绝对坐不长的。蒋总统高瞻远瞩,将政府迁往台湾,是一种战略性的转移,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精锐力量都已保存下来了,他们将接受美国最优良的现代化装备和更正规的训练。在大陆上,已留下我们党团骨干、全能情报员和政治武装人员三四百万,仅国防部云南游击司令部所管辖的人员就成千上万。他们作为潜伏下来的中坚力量骨干,遍布城乡各地,指导开展大陆游击战争,随时准备着配合国军反攻大陆,重整山河。推翻共产党,消灭解放军,那是指日可待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到这里,韩镜秋把脖子伸向李润富:“就在上个月六号,国军的飞机按照我们的人员提供的情报,准确地轰炸了上海,让他们死伤了1700多人,50000多人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和乡村。”

  “真的?”李润富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山羊胡子激动得一翘一翘的。

  “那还有假,连美国电台都广播了,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件事,国际影响可大了!”韩镜秋得意地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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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09:19: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润富虽然有些喜出望外,但仍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但愿苍天有眼,不灭我李某。”去年12月4日,昆明《中央日报》登载了他的“新平反共义勇军首领致共产党人书”,文章用小骂大帮忙的手法,说国民党政府“误国误民至于今日”、“使国民党人品行皆端,不贪污,不枉法;岂能失败一至如此乎?”等等。现在看来,覆巢之下无完卵,庙倒了菩萨保不住,国民党垮了,连自己也跟着完蛋。自己一辈子养尊处优,心比天高,现在一朝归臣虏,处处受人嫌弃,这种一天到晚蜗居的苦日子到哪天才能了结?这种凄凉的后半生如何消磨啊?想到这些,李润富不由得又长叹一声:长长的天,大大的地,但愿将来有我李润富的立足之处所。

  韩镜秋吃透了李润富的心病,适时的从长衫衣袋里的夹层中掏出一页宣纸,打开铺到桌上推到李润富面前让他细看。只见宣纸上遒劲娴熟的毛笔行草写着几行字:

  上有贤明长官成功之领导,下有不势顾身之子弟拥护,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孝我三迤豪杰,六昭健儿,勿再彷徨于歧途,袖手者勿永作壁观,一误者不可再误,协力同心,共赴国难。国家幸甚,个人幸甚。

  右录新平李润富语书赠滇站同志勉之

  雷

  李润富越看越激动,越看越来劲,不觉红了眼眶,欲有几颗泪水要跌落下来,这分明是几个月前自己搞的那份《反共书邮代电》的结束语嘛。“雷”某何人?竟这么用心,如此认真地摘录下来,书赠云南站的同仁们作为座右之铭!

  韩镜秋不等李润富开口,就指着“雷”字说道:“这是我们局座毛人凤毛先生亲笔书写的。”看到李润富立起身来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样子,他干脆把谎撒彻底,“毛先生在下笔前曾对我们说,他非常欣赏润富公超人的胆识和坚定的反共决心,并谆谆告诫我们要向您学习,居哀牢山之高不忘反共之事,处边疆之远而忧国忧民,责令我们云南站的全体同志,每隔几天就要朗读一次,时刻把一千多万三迤百姓挂在心上。毛先生离开云南时,还遗憾地说,真想见李润富先生一面,好好促膝谈心,受益,受益,可惜时间不允许呀!”

  其实,“毛人凤书赠”完全是李光彦、胡笑波和韩镜秋等人一手策划的,目的是坚定李润富的反共决心与其一道完成反共复国大业。

  李润富自投降以来,犹如从天上掉到了深谷,很少有人向他送礼献殷勤,给他戴高帽子,“三老爹”的架子似乎矮了半截。在家人面前,野鬼附身,发脾气的时候多,摆威风的时候少了。前几天来了个莫焕章,接着又来了个胡笑波,今天又来了个韩镜秋,一番鼓唇摇舌,唤醒了他那颗本来就没有死定的心,好比参汤下肚,起死还阳了。

  “老朽不才,承蒙厚爱,愧对毛先生啊!”似乎已是时来运转,懒龙伸腰的李润富一迭连声“惭愧,惭愧”。瘦削的充满鸦片烟容的面颊上,居然隐隐约约泛起些许少有的红晕来了。

  韩镜秋见时机已经成熟,把身子靠拢李润富,轻声附耳说道:“一山一个神,一方一个人。中央密令,决定建立‘云南省人民抗共军’,正式委任您为中将总司令,令侄崇山兄和江川王耀武兄为副司令。兄弟我愿随鞭蹬,鞍前马后效劳,充当总司令的副官。我们先成立一个军,待条件成熟后扩编为兵团。中央令我们即刻启用关防,组建行事,将来事成定局之后,云南军政大权非润富公莫属了。当然了,具体事宜保防组还要和总司令商量。”

  李润富闻之大惊,莫焕章刚送来个陆军副总司令汤尧任命的反共自卫义勇军总指挥,今天台湾中央的密令又委任自己为云南省人民抗共军中将总司令,举事定局之后还要掌管云南军政大权,难道真是老天开眼,枯木逢春了?李润富下意识地左顾名盼,客厅里并无外人。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是在做梦,便悄悄地使劲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韩镜秋急问:“总司令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李润富一边掩饰自己露出的窘相,一边忙说,“这倒和胡先生送来的行动计划是一致的。”他再次问韩镜秋,“此事当真?”

  韩镜秋微笑着点点头。

  李润富站起身来一把握住韩镜秋的手,蕴含已久的两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连清鼻涕都淌出来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好比酗酒后呕吐的秽物——酸甜苦辣咸五味倶全。年过花甲的李润富,想不到投降共军蒋介石政府不但没有追究,居然还让自己当上了“中将总司令”,离云南省政府主席的宝座也不远了!这可真是人生如梦,几度沉浮,几度起落,未进棺材难定论啊!大概是列祖列宗德配天地,冥冥中庇佑着他这个连自己都有些心虚的孽种吧。现在看来,自己光宗耀祖,泽被乡里的机会来了。

  太阳真从西边升起来了。冥顽思想中,李润富再次把自己关进房间,在香烟缭绕的神佛面前,祈祷天公饶恕他不得已向共军投降的罪过,只有这样,他才能抱着“总指挥”、“总司令”的委任状,重新挥舞屠刀,杀向共产党,杀向新生的红色政权,杀向刚刚获得解放、生活在蓝天阳光下的劳苦大众。

  冥顽思想中,李润富又被天花板中央的蜘蛛网吸引住了。他暗暗对网的局部数了数,在比二指宽的面积上,它居然铺设了八十多根蛛丝。多么勤快、多么精细的耕作啊!李润富上床后激动万分,辗转难眠,干脆起床,让家人连夜把一起来到昆明定居的李崇山、李茂安、普福昌、段国宝等人叫到跟前,原文宣读了“土蛇行动计划”和中央任命的密令,共商揭竿挥戈之事,蓄谋重燃死灰。李崇山等人同是贼心不死的亡命之徒,对革命对人民对政府切齿仇恨,他们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野心,只是迫于政府的压力和军事管制的威严,以及李润富的沉默,他们到昆明后才暂时有所收敛,现在听到土蛇的指示和国民党中央的密令,欣喜若狂,犹如搅动的粪坑后“嗡嗡”飞起的苍蝇。他们口吐狂言,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出去杀人放火,推翻共产党的政权,扯起旗帜迎接国军反攻。

  会上,这批同族之间的叔侄反共力量很快就达成共识。他们商定:

  1.“云南省人民抗共军”组建13个大队(7个支队),加上一个江防大队,两个直属大队,共计16个大队,一千多人枪。这支队伍以原来“反共自卫义勇军”人马为基础,这个任务由保防组的人通知潜伏在戛洒富昌隆商号的吕宜文、余国聪去组织完成,并叫他们尽快约会陈梦凯、邱一功、饶继富、杨承民等支队一级头领随时准备行动。

  2.策划、煽动新平、峨山一带城乡地主武装加入“抗共军”,广泛散布谣言,制造社会不安,挑动农民反对征粮,并联络各地士绅,如普敬三、赵亦昌等,以反对征粮为名,组织暴动,这个任务由李崇山、陈向多潜回新平后主持。

  3.联络玉溪郑方雄、江川钱绍云、宜良赖尚清及易门、通海等地的一些旧关系共同行动。驻江川的原保安34团王耀武是主要力量,这个团有1400多人,八二炮6门,六〇炮12门,重机枪6挺,轻机枪100多挺,长短枪1000多支,电台两部。这是“抗共军”的王牌,希望军统要员要抓紧在该团的组织活动,保证控制营连排官兵,排斥共产党军事代表、政工人员的赤化宣传,但又不能过早暴露声色,以待各地策反活动成熟时,再同时行动。先攻占蒙自机场,争取台湾派兵援助,然后北上围攻昆明。万一不得手,就南下思茅、南峤,控制机场,保持台湾空运接济,固守滇西南反共基地,同共产党打几年游击。

  在玉溪地区的这一盘棋相当重要,是此次行动成败与否的关键,李润富自告奋勇要亲自出马,靠他的老面子游说钱绍云等头面人物。但几个人交头接耳后认为,作为“主帅”,要坐镇一方,指挥八面,不宜亲自冒险,万一露出蛛丝马迹,引起共党的注意,反而不美。另外,李润富在昆明能牵住共产党人民政府的注意力,为此,决定改由莫焕章去走一遭,并由莫焕章负责新平、蛾山、玉溪一带和昆明之间的情报联系。

  最后,李润富特别强调提出,此行动方案要报保密局滇站知晓,希望他们广泛网络军统流散人员,像新平保防组李光彦他们一样,派遣到“抗共军”里边来。

  这时,李崇山提出“思普区怎么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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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09: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润富摇了摇头,说:“一时没有头绪,我们的人被共产党杀的杀,关的关,管的管,跑的跑,降的降,只好由保防组的人泛泛地写一些策反传单,如‘告解放军武装同志书’、‘告镇沅县同胞书’之类,用‘云南省人民抗共军总司令部’和‘政治部’的名义散发出去。内容必须强调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台湾国军已向大陆反攻,各地人民应该纷纷起来暴动,反对共产党征粮、征税,共匪灭亡的时间快到了等等,号召老百姓拿起锄头镰刀斧子菜刀,一致团结起来与我各地抗共军和游击队配合坚决反共。并且要着重宣称:携有武器靠拢云南人民抗共军,还有金钱的奖励,如步枪一支奖半开50元,轻机枪或小炮一门奖半开100元,等等。”

  “对,要奖励!在山上的弟兄们穷得铁锅吊起做钟打,古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弟兄们把胆量放出来。”李茂安说。

  普福昌也插言:“朝安说得对,不管是金币银币,还是巴掌大一张纸,上面都写着古今中外读不完的文章,用不完的胆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我们现在需要冲锋陷阵不回头的人。”一声不吭的段国宝也闷出一句。

  李崇山又提到景东梁月楼。李润富苦苦一笑,随手翻出一封信来,几个人传递一看,是梁月楼亲笔写给李润富的手札,只见上面写着:“弟已衰老之年,强弩之末,勉为挣扎者,纯为一般青年谋出路,将他们觅一个归宿,弟即与吾兄归隐,不问世事。或不久的将来可到府上拜望。兹派附员钱天禄同志到府报告一切,此人乃系二十余年来在弟部下曾任营长,对弟忠心耿耿,有重要心腹话,请向伊谈可以。书未尽言,由钱天禄同志面报,专此布达,弟梁得奎拜启。”

  梁得奎即梁月楼。看完后,大家问道钱天禄怎么说。

  “扯白,没一点男子汉气魄,无非是洗清卖白。总之,卢汉宣布起义后,他后脚跟尾着前脚跟的忙着在蒙化大仓街宣布起义,74军余建勋军长保委他当了个暂编十二军军部中将高参。”李润富懒得说下去,摇了摇头,冷漠一笑,“昆明人说得好,官渡的佛塔——成龙的上天,成蛇的钻地。”

  李崇山用手使劲擦了一下鼻子,发火道:“妈的,真是野猫子变狐狸,越变越不成器,当初还是哀牢山反共自卫义勇军副司令呢,死牛任剥,死马任剐,看看他那个熊样就知道不像是要打硬仗的,再加上他身边的那些人,死牛烂马的,瞎掺和乱干事,不投降才怪呢。要是他当初硬一点,占领镇沅,东和我三叔,西和陈梦凯连成一气,配合第八兵团进入思普,变共党游击根据地为我们的反共游击根据地,此时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唉,一着失误,全盘皆输,这个梁月楼啊!”几个人议论纷纷。

  李润富摆摆手止住大家:“事后诸葛亮,说也无用。梁月楼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说话不愿多饶舌,关键时候性子慢,火不烧到脚背不缩脚,是个不死不急反复无常的人。1947年上半年在江西九江他遣回日俘后,上面调他去东北打共产党,他不去,还亲口对儿子说将来要有前途,还要走共产党的路。去年,他主动找共产党谈判,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共产党的部队滇西人民自卫团学习,还派出景东中学校长前往昆明活动,说是去找地下党,还搞什么整编,总之,他嫌国民党的牌子臭,想搞什么‘红旗政策’。算了,不说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他年纪大了,任由他去吧。不过据他的附员钱天禄透露,他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相机观变。解放军政工队唱的歌里面不是有‘梁月楼你太稀奇,打起红旗反红旗’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可就是成精的萝卜了,况且他写此信给我时,他还不知道我也是人家刀俎上的鱼肉了,故有望于我呀!”

  李茂安提议:“是不是再找他探探口气?”

  李润富一口回绝:“先别找他,也许他是风扇叶子,怕是其中另有岔岔,再说姓卢的不开口他是不敢行动的,等我们干起来以后再说。”

  “对,这种人只能是老牛赶山,走一丈算一丈,别寄太大的希望。”几个人同声附和。

  “崇山,”李润富把目光射向李崇山,“事不迟延,你准备一下马上回去。告诉吕大使,可以用梁月楼的名义号召他的旧部归我们指挥,然后逼他这个‘高僧’下水。”

  “是!”李崇山回答。

  李润富在喉咙里重重地咳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既沉闷又威严,仿佛在发出警告:“慈不掌兵。砍断的竹子接不上,冒土的笋子捂不住。我的脾气在座的几位都是知道的,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出一番大事情来。你们知道,戛洒江两岸的摆夷恪守的祖宗信条是‘国破山河在,邻地不可丢’,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牢牢守住哀牢山,把共产党占领的地盘一寸一寸夺回来。”

  几个人商议已到深夜,最后李润富一锤定音:暴动时间定在农历三月底(阳历5月中旬)。为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各地暴动成功,此计划根据“土蛇”的指示,报送保防组同意后统一实施。

  才过了一天,急不可耐的李崇山、电台台长陈善多等人就偷偷摸摸地溜出昆明城,跑回新平策划实施准备暴动的计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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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10: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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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逮捕韩镜秋后,田波和王科长在市公安局对其连夜进行审讯。

  “知道为什么把你‘请’到这儿来吗?”担任主审的田波双眼逼视韩镜秋。

  “知道,知道,大军不会‘请’错人的。”刚刚机械地低头坐下,两手放在膝上的韩镜秋连忙点头回答。

  “知道就好。”田波心里略有些意外,做特务工作的人心理素质一般都比较好,四季豆不进油盐,没这么一问就轻易开口的,特别是老兵油子。他迅速和王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示意一旁的人员作好记录,便单刀直入,“说吧,把你所知道的情况一件不漏地交代出来!”

  “报告大军同志,我错了,我明知十二点以后市区就实行军事戒严,但我改变不了老习惯,仍到处闲逛,违犯了军事管制委员会的通告,我接受政府大军的教育。”韩镜秋态度极为诚恳,抬起头来很小心地瞟了田波一眼。心想,不问姓名住址,开口就让交代情况,看来大军对自己今晚的行动是有所觉察,有准备而把我抓来,管他的,先摸摸对方的底再说。

  “闲逛?那好,说说看,深更半夜的都到了哪些地方!”田波冷笑一声,顺着韩镜波的话问。

  “金碧路、宝善街,哦,还有顺成街……”韩镜波支支吾吾,咧嘴强笑一下,“都是些经常去的地方。”

  王科长拦腰切断韩镜秋的回答:“让我替你说了吧,还有后新街。老实交代,都这么晚了,到后新街干什么去了?”

  “后新街?”韩镜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身子也似乎矮了半截。

  “对,后新南街!其他遮云罩雾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田波接上王科长的话说。

  韩镜秋凭职业的敏感,知道自己早被大军的便衣盯上了。“洞若观火,毋庸置疑。”看过几本古书的韩镜秋不禁打了个寒噤,脑门上渗出了一层油汗,他内心剧烈活动,审视今晚的行动有无破绽,是否有什么把柄落入大军的手里……

  “韩镜秋!”

  “到!”田波的一声大吼,把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韩镜波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他惊慌失措,惶恐万分,脸色骤变,不知大军怎么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他努力想使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无奈两腿不听使唤,颤抖不止。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于是干脆顺势“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慌忙交代:“我坦白,我坦白,只要我知道的有什么说什么,只求政府饶我一命,我家中还有妻子儿女一大堆呢!”

  田波犀利的目光扫了韩镜秋一眼,他知道瘦驴拉硬粪蛋,只能是一块两块,韩镜秋现在的丑态只要再稍加揭露,便会蔫塌下去,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于是,田波冷冷地说:“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去,把你和军统组织的阴谋活动情况都交代清楚。你知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至于如何处理,我们会根据你认罪的态度、立功的大小给予考虑。”看着还跪在地上赖着不起来的韩镜秋,田波示意阿鲁把他拉起来放到座位上。

  回到座位上惊魂未定的韩镜秋,低垂的头动了一下,抹了一把冒出来的汗水:“能给口水喝吗?”

  “可以。”田波让阿鲁端了一杯水给他,口气稍有所缓和,“韩镜秋,我们注意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好歹也是一个见过些世面、枪林弹雨中钻过来的明白人,只要如实交代,竹筒倒豆子,干干净净,我们会给予区别对待的,哪怕是作恶多端,罪行累累的军统中坚力量,我们也会指明方向,让他有一定的出路。这些,你都清楚吧?”

  “报告大军首长,我清楚,我清楚。”韩镜秋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完,用手袖抹了抹嘴巴,不用敲打,就一口气把李光彦让他做的事情全讲了出来:

  “三月初,李光彦托人找到我,说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快就要打起来了,蒋总统,不,蒋介石,”韩镜秋发现自己说错了口,忙改正过来,“你看我这臭嘴,该死!他说在美国的支持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反攻大陆的准备,问我愿不愿立功,如果愿意的话,要我为他们的组织做一些工作。事成之后,不仅给我钱,还说像我这种过去就为党国出过力的人,又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准备弄个营长、团长什么的给我当当。前几天,他们还让我利用摆地摊卖草药的机会,跟通海、新平上来的人取得了联系,并要我把在昆明碰头开会的地点告诉了他们。”

  “碰头地点在什么地方?”

  “潘家湾111号,那是王述家。”

  “这我知道,我是问下一次李光彦他们的开会地点。”

  “这我不太清楚,他们做事谨慎,互相之间都留有一手,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事先让我知道下一次联系地点的,因为从组织上说,我还不是他们正式的军统成员,所以他们做事显得特别小心。”

  “你说的都是真的?”王科长问。

  “报告长官,决不敢有半点假,若有欺骗你们的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韩镜秋唾沫横飞,指天发誓。

  “那你刚才到李润富家干什么去了?”田波牢牢盯住韩镜秋。韩镜波翻了翻眼皮说:“李润富是李光彦、胡笑波等人手上的一张王牌,他们为了稳住李润富,让我扮演一个与台湾有密切联系的军统要员角色,带着毛人凤的手书,不,其实是李光彦拿出《反共快邮代电》让胡萍临时写的,然后让我带着去见李润富,目的是让李润富下定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出面建立‘云南省人民抗共军’,亲自担任中将总司令,死心塌地为国民党、蒋介石卖命。刚才我到李润富家,就是为这事去的。”

  田波追问:“李润富态度如何?”

  “他答应了。”韩镜秋想了想补充道,“胡笑波从新平来,带来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经李光彦过目,已交给李润富了。”田波不动声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光彦在我去找李润富之前告诉我的。”韩镜秋抬头偷看了田波一眼。

  “确切吗?”

  “不敢说谎。”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交代的吗?”

  “报告大军首长,我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不敢隐瞒。”

  田波跟王科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严肃地对韩镜秋说:“今晚就到这里,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如有什么情况需要补充交代的,及时找我们报告,我们会把它作为你愿意戴罪立功的表现。具体的联系方法,我们这位同志会给你交代的。”说后,田波指了指阿鲁。

  “是,是,我一定照办,争取立功赎罪,宽大处理。”韩镜波激动得又是点头又是弯腰。

  田波把手一挥:“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韩镜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使劲扯了扯,张大嘴巴把疑惑的眼光望向田波。

  “对,回去,我们不准备向你提供食宿。当然,我们也向你提个醒,不准你向任何人谈起走进这道门的事,如果有人知道了,你就说违反了军管会的禁宵令,后来是跑出去的。要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正常和李光彦他们往来,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否则,你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是清楚的,你所有的行动都严密控制在我们的视线之中,而一旦李光彦知道你背叛了他们,那么军统的狠毒你也是知道的,决不会再让你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摆药摊。话又说回来,你也不用害怕,我们会对你的生命及你的家人安全负责。”田波再次警告。

  “我知道,我知道。靠拢政府,前途光明,给军统办事,性命难保。我一定按照长官说的去做,尽力减轻自己犯下的罪行,为新中国做点好事。”韩镜秋信誓旦旦,努力表现出一副悔过自新尽心竭诚的样子。

  “那好,你走吧!”

  韩镜秋弯腰大鞠躬,走出门口。站在门外的阿鲁把他送到后院,让他从后墙上踩着梯子翻过,从中央银行旁的明星理发室后门出走。看到翻过墙后韩镜秋在夜色中消逝了身影,阿鲁拔出手枪朝空中打了两枪。

  一直躲在黑暗处盯着安局大门口的影子,听见枪声,又看了看四周无甚动静,长长地叹了口气,便迅速地离开了。

  昆明武成路中和巷,这儿是一片错落不规则的房子,有瓦房、土墼房、木板房,还有草房。大都是日本人投降前后建盖的。住户多是本地人,也有不少的人家是从外地流浪到昆明化,他们衣着习惯不同,口音各异,各有各的酸甜苦辣。解放前,左邻被盗了,右舍房塌了,东家老婆跳了南盘江,西家汉子被警察抓走,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现在虽说解放了,大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团和气,但由于历史的原因,互相往来并不多,这里便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政府一时也顾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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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10: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巷子中间47号,四合院里虽然仅仅盖了正房和东耳房,其它未盖起来,而且围了一圈土墙,在此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墙有一人多高,墙头上的枯草像老太婆头上的白发。新草泛绿了,杂在枯草之间,有了一丝生气。这家的主人就是在通海经营“延寿中药堂”的冯奇、潘维珍两口子。他俩长日子不在家,刚回来没有多少天,因此还来不及打扫整理。

  今天的太阳刚落下西山,冯奇家里就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些人。清明时节的昆明早晚还有几分寒意,李润富身穿对襟皮袄,外面又加了一件高领丝绵短大衣。他仍按照往常那样,头戴纯羊毛线编织的子荠果帽,帽顶上那个绒球,就像满清官老爷帽子上的顶戴一般。他饭后过足了鸦片烟瘾,精神抖擞,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故意绕了好几条小巷,自己肯定了确实没有尾巴时,才背手挺胸放放心心地向冯奇家走去。来到门口,他又警惕地朝巷子两头看看,除了事先说好的门口潘维珍在卖烤红薯放风,不时有意无意地警惕举头张望,吆喝几声“卖红薯,又香又甜的临安烤红薯!”或者间隙走过三两个无所事事的行人外,再无其他异常现象。李润富这才放下提着的心,跺跺脚,抖抖灰,精精神神地咳嗽两声,有节奏地敲上几声门板。门开启,他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是张洪,一个便是韩镜秋。他们看见走进来的是李润富,忙上前抱拳施礼问候。

  韩镜秋两眼闪着诡秘,用少有的喜悦口气说:“三老爹,保防组在昆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正等着您老呢。我一直在这院子里注意听您的脚步声,等着尽快看到你硬朗的身体,听到您洪亮的说话声呢!”

  “正是,正是。”张洪笑着随声附和。

  李润富看着韩镜秋说话的表情,体味着话语的至诚之情,又用手拍了拍站在一侧的张洪,动情地说:“谢谢弟兄们,承蒙上峰看得起,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双脚一碰,来了个立正,并举手敬礼:“是,司令!”李润富笑逐颜开,把手一挥,大步跨进正房登上二楼。房子里正在悄声议论的李光彦、莫焕章、胡笑波、唐质斌、宋之江、冯奇等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毕恭毕敬地迎接自己的司令,这是“云南人民抗共军”行动前最重要的一次集会。李润富激动地举手让大家坐下:“弟兄们辛苦了,请坐下!”

  李光彦看看已经坐下的其他同仁,报告说:“司令,刚才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商量了一阵,过一下有一位军统要员还要来,如果没有新的变化,我们就按土蛇行动计划行事,明天一早陆续离开昆明,奔赴滇中各地,为党国效劳!”说到这里,李光彦充满信心地说,“司令,要不了几日,全省各路党国精英可就要对您三老爹再次刮目相看了,这可真是‘野水自添四水满,晴鸠却唤雨鸠来!’”

  李润富虽不懂什么“晴鸠”、“雨鸠”的,但他知道这是吉利话,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接过有人送上的茶水,他说:“各位党国的精英,我们已经在非常时期走上了一条船,这条船还要向最危险的大风大浪中开去,趁着还没完全启航的时候,有哪个弟兄觉得不对劲,或后悔,或犹豫,或害怕,请下船。睡在家里也好,呆在城里也好,远走高飞也好,一切都没你的事,船上的弟兄至死不会露你们一个字。”停顿片刻,李润富把字咬得重重的,“但希望你们也能憋住不应该说出的话来,这儿借用外省人说的话,不要江西人补碗——自顾自。我们的碗里搁不得沙子,我们的队伍里容不得叛徒。”李润富眼里闪过一道凶光。到昆明两个月来,他尽管很少外出,但过去许多亲朋好友叛离党国、投靠新政府的消息不时传来,让他总是烦躁不安,仇恨之意不时涌上心来。李润富杀气腾腾地继续补充道,“严于律己,方能令行如山,服从组织,才能成举人事。我之所言,决非戏语,各位同仁兄弟,切记、切记!”

  李光彦拍着胸膛得意地说:“司令,请放心,我们决不是那种叫花子烤火——各往各人胯裆里扒的人,在座的这些同仁志士都是在艰难困苦中考验过来的党国精英,‘不成功,便成仁’,是他们的信条,他们愿意为反共复国的大业流血献躯!”说完,他对着众人严厉地警告,“忠于司令,忠于毛人凤,忠于蒋委员长,忠于党国是我们保防组铁的誓言。谁要背叛司令,司令的脑后长着火眼金睛,他只要把如来佛的手心一攥,就会把你捏成碎面面。我把丑话说在前,不要人搀他不走,鬼召他飞奔!”语言毒辣辣、血淋淋。

  “那好!”李润富进一步震唬,“我李某虽然不懂你们军统组织内部的那一套,但我知道你们军统的戴雨农将军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作为你们这条战线的英雄,应当有老虎的威武勇猛,豹子的凶悍残暴,穿山甲的坚韧凌厉,狐狸的狡猾多变,花蛇的委婉歹毒!”这段话是吕宜文告诉李润富的,在这里让他派上用场了。说到这里,李润富换了一副表情,“各位都是有文化,有胆略,多次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希望你们到新平、江川等各地后,都要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各地的神经,充分发挥你们的秘密行事和军事组织才干,把我手下那批有勇无谋的弟兄都组织起来,开导训化他们,开国承家,珠联璧合,围绕土蛇行动计划,完成我们抗共军的重大历史使命!”

  “司令所言极是。鸡都叫了,还能睡多久,东边都泛白了,还能黑多久。我们是青天白日下党国的卒子,生为党国人,死为党国鬼。光复大陆,至死不悔!”

  “司令,你似文非文,似武非武,而是文中带武,武中兼文的国家栋梁之材!我们听你的,不夺回失去的政权,死不瞑司令,我们的前途靠此一举,您交给我们的事,我们一定弄归一,请您老放宽心!”

  李光彦举手压了压众人的忠心表白,连说带笑:“我们的司令有福呀,刚被汤尧副总司令任命为反共自卫义勇军总指挥,又被党国正式委任为云南人民抗共军中将总司令!今天虽不是您老的寿辰,但深远的意义却比寿辰大得多!春日彩云是寿账,明媚太阳是寿花……”

  “哈哈哈哈……”一阵拍马溜须声。

  “好啊,弟兄们!油炸干,油渣也卖钱。有你们这帮甘愿为党国鞠躬尽瘁的热血汉子,我李某在有生之年也可以大鹏展翅了!”李润富眼睛一湿,“从今后,我有一碗饭,就有众兄弟半碗,我有一件衣裳,就有你一只袖子,只要我在云南站得住,你们就能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立得起,叫得响!”李润富把干痩的小手从空中劈下来,劈到集会的人群中间,七八双手“叭、口八、叭”地一只压一只,堆成一座“山”,李润富又把手抽出放在了最上面。

  李润富手捋山羊胡子,十分惬意,亮开嗓门让冯奇搬出一坛老酒,打开坛盖,满屋一阵酒香。张洪把一只大白公鸡抓在手里,李润富看见了骤然变色,联想到中午闭目假寐时,天花板中央那只酒杯大的穿墨绿天鹅绒翻领晚礼服的蜘蛛抖直俯冲下来,八只脚将他擒住,对他疯狂撕咬,便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制止,喝鸡血酒不能用白公鸡,那是不吉利的。可惜为时已晚,只听到“咔嚓!”一声,张洪把手一扭一顿,鸡头掉了。鸡血如注,咕嘟咕嘟灌进了酒坛,又一甩手,白公鸡还在抽搐的身体落在了门外的院子中。李润富心里虽然蒙上一层阴影,但此时也顾不到这些。“喝!”他把酒坛一端,就往脖子里灌。大家一个传一个,那血酒在嘴角上留下了一道道盟誓信守诺言的猩红的印记。张洪把酒坛举过头顶,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炸响,破碎的瓦片撒向四方。紧接着,土墙外传来潘维珍“解放军来了!”的惊叫声和楼下传来撞门的声响,屋里人一惊。随着这一声响,昆明市公安局的战士在王科长和田波的率领下,犹如天兵天将从天而降,登上二楼破门而入,“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的吼叫声震动了整个院子。

  张洪片刻的惊愕后,突然猛地朝冲在前面的田波身上撞去,同时把手伸进了怀里。跟随李润富进屋后一直不离张洪左右的韩镜秋,急忙蹲身狠狠一个扫堂腿,重重地把张洪踢翻在地,让他半天爬不起来。张洪恨得把牙齿咬出火花,想不到一条汉子竟让一条腿给绊倒了,一时爬不起来,他气急败坏,太阳穴里的青筋根根暴涨,大骂:“杂种反水!狗日的,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就饶不了你!”

  一个箭步冲上前的田波踩住张洪的手,掏出他怀里的枪,动作敏捷地用枪指着张洪的头说“你永远没有那口气了!”田波知道这是一个掉头也不会反悔的死硬军统。

  张洪“哈哈哈哈”发出一阵狞笑:“算你们走运,有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叛徒,成全了你们。枪毙一个洞,刀砍一条缝,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说罢,死狗一样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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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16 11: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屋里的人。稍顿,有的身体微微颤抖,举起双手;有的当场对打起来;有的忙从窗子外面跳,企图逃命。侥幸跑到后院子里的冯奇仗着地熟刚翻上后墙,就被一个高大的战士拉住腿甩在地上,用手铐卡了起来。其他人看到大势已去,大批的公安人员拥进四合院,外面也同样围了个严严实实,犹如铁桶一般,再挣扎也是徒劳无益,便自觉地伸出了双手。

  “下掉武器,注意搜查!”田波大声命令。

  李光彦这个老牌特务,脑袋里一片空白,瘫软在地上,像把烫钯的米线,当他清醒过来后,知道这一回是真的完蛋了。他没有作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语言,只是看了田波一眼,诉垂着头乖乖地伸出双手戴上了手铐。

  李润富两眼发直,面如死灰,颤抖不止,他没有挣扎,弯腰垂首跌坐在椅子上,像被抽去了脚筋,再也站不起来了,喃喃自语:“又是田波,冤家,冤家呀!”他是被两个公安战士用手架着拖下楼的。

  押上车时,门外卖红薯的潘维珍早已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两眼呆滞无光地坐在了上面。

  回到公安局,田波及时向新平公安局特派员段震南发出了抓捕到李润富的电报,并告知了军统新平保防组胡萍漏网及李崇山等人也可能潜回哀牢山的情况。

  胡萍没有被捕,当她正准备走进武成路中和巷口时,突然有一穿黑色长大衣戴墨镜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他小声扔过几句话:“小心有尾巴。中和巷已被公安控制,迅速到顺成街百货店隐蔽。”

  胡萍一惊,走过去的是保密局的马处长。她知道马处长是死心塌地的反共人物,已久不露面,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后面有尾巴,她倒没发觉,刚才跟上来的那个姑娘,她没太注意,现在,经马处长的提醒,她感到了危险的存在,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进。胡萍抽搐的脸上露出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趁马处长用身体遮挡住那个姑娘的视线的那一刻,果断地侧身闪进一条小巷,很快转进另一个胡同,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跟在胡萍后面的是江鹉,她的任务是“护送”胡萍进入冯奇家,好让自己的战友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所谓云南人民抗共军的中坚核心力量。江鹉的注意力太集中了,以至于戴墨镜的男人向她迎面走来,她也未能引起注意。当男人把长大衣掀开挡住她的视线时,她还是未能引起警觉。马处长趁江鹉疏忽之际,一把抱住她,从怀里掏出匕首,寒光一闪,锋利的尖刀狠命刺向江鹉的腰际。“你……”江鹉来不及反抗,睁大的双眼吃惊地看着马处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你太年轻了!”马处长咬牙切齿地说,看看两头无人,急忙走出巷口,拦住一辆人力车,混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顺成街百货店一个身材矮小、洋毡帽盖住大半个脸的老板,把胡萍领进后院的一个秘密仓库中。不到一支烟的功夫,马处长就进来了。

  “马处长!”胡萍激动地叫道。

  “注意,我现在的名字叫王利新。你们保防组在昆明的人全部暴露了,你得赶快离开昆明,否则,土蛇行动计划前功尽弃。”马处长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胡萍,胡萍摇了摇头。

  “他们怎么办?”过了半晌,胡萍问。

  “不是枪毙,就是坐牢,别无选择。”马处长语言很冷,冷得让人感是掉到了冰窟里。

  胡萍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意,凄怆之感猛然袭来,心中产生难忍的绞痛。她不觉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嘴唇抖得像两片风中的落叶,声音嘶哑地问道:“还有办法吗?”

  马处长狠狠吸了一口烟:“遗憾,非常遗憾,没有。刚才当我看见有不明身份的人走进中和巷时,发现情况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落入共军的手里。”

  “那你告诉我,到底漏洞出在哪儿?谁是内奸?”胡萍情绪激动地双手抓住马处长的肩膀,剧烈地摇动,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快告诉我,是谁,是谁贪生怕死?我非把他撕碎不可!”

  “冷静一点!”马处长严厉地说。

  “我他妈的无法冷静,眼看就要成功,却毁于一旦,天亡我也!”胡萍声嘶力竭,一脚蹬翻身边的桌子,掉在地上的茶壶杯子稀里哗啦摔得粉碎。

  “哈哈哈哈……”马处长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尖笑声,“输赢未定,谈何毁于一旦也?”

  眼里红多白少,嘴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胡萍奇怪地望着马处长,一脸疑惑之色。

  马处长似乎胸有成竹,他一字一顿:“升沉应已定,不必向君平。”说完,把一头雾水的胡萍拉入怀里,细细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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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在新化通往新平县城的山道上,匆匆走着一个人,牛高马大,山民打扮,土布对襟衣上套着一件没有袖子的自制的羊皮褂,下身一条纽裆裤,肩上扛着一捆用山茅草包扎得结结实实的长形东西。他来到一棵大树下稍作休息,待后面背着竹箩的粗短矮个子赶上来后,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先后走进了离大树不远的一排茅草房。

  这是一排四室三间的土墙草顶的房子,房主易学才夫妇住在靠北头的一间。靠南的一间,中间一堵泥巴墙分成两边,各铺着一张懒敞床。正中的堂屋里,有个火塘,火塘上挂着一个铜锅,做煮饭、烧水之用。这排茅草房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常常有过路人太阳下山不再往前走,就在此讨歇。易学才夫妇便干脆搭了一间马棚,开了简陋的马店,给行人一个方便。这易学才夫妇虽说只开着个小马店,但由于舍得在庄稼地里花力气,再加上勤俭持家,在这穷乡僻壤也算得户过得去的人家。过去饱受乡霸土匪的欺负,解放后得到了人民政府的许多好处,感激不尽,再加上过往的工作人员经常向他俩讲些革命道理,宣传些党的方针政策,这夫妇二人觉悟提高很快,时常帮助政府人员做些工作。

  且说两个陌生人进门后,易学才夫妇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忙着招呼。易学才看见用山茅草包扎的东西很沉,就主动忙着走上前去帮助,但却被背竹箩的人粗暴地隔开了:“不消,不消,我们自己会来!”自己也就着一旁的木凳,把背上的竹箩吃力地放到了地上。

  易学才一边吩咐婆娘做饭,一边忙拉过两个草墩靠近火塘,热情地说:“山里一到晚上天气就冷,小心着凉。”易学才往火塘里加了几块柴,继续说:“来我这儿投宿的一般都是熟人,请问两位朋友是哪里来的稀客,这么晚了还在辛苦?”

  “我们是山那边过来的,去新平卖点山货。”放下竹箩的粗短矮个子回答。

  “卖什么山货,这么沉,大老远的路,两位朋友为什么不找匹马?”易学才瞅了一眼已放好的竹箩和山茅草捆。

  “没什么,山里人图省点钱,给家里人换点做衣服的布料。我和他是堂兄弟。”矮个子指了指另一个人,“一个寨子的,路上不安全,结伴而行,互相之间好有个照料。”

  易学才笑容满面地说:“新社会了,李润富下山投降了,政府又抓了不少土匪,路上抢人的也不多见,你们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害怕,放心好了。”

  “放心?”进门后一直未开口的牛高马大的人用鼻子哼了一声,“三老爹的人多得很,我们在路上碰到不少,他们说世界大战打起来了,美国已经出动了不少的飞机大炮,很快就会帮助老蒋推翻共产党。”

  易学才连同做饭的婆娘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吓着了吧,北方的好多解放军都造反了,他们不愿意到南方来,扯掉帽花都跑回老家去了。”牛高马大得意地说。

  “不会吧,前两天解放军的队伍还从我们这儿路过呢。”易学才的婆娘有些不相信。

  粗短矮个子插上来说:“喝的一江水,烧的一山柴,看在都是种庄稼人老本老实的分上,我跟你们实说了吧,共产党是先甜后苦,现在说的好呀,只征税征粮,以后还要征兵,征妇女慰劳大军。你想想,北方人那么大老远跑来,没有女人陪着睡觉,他受得了吗?哈哈哈哈……”笑完,猥亵地看了易学才妻子一眼。

  易学才婆娘不高兴地低头走开。“我不相信!”易学才反感地说,“你们……”,顿时对二人起了疑心。

  牛高马大的家伙忙打圆场:“我们也是在路上听说的,闲话、闲话。”并狼狠瞪了粗短矮个子一眼。三人一时无话。

  易学才提来烟筒,没好气地扔给二人,随后到门外去抱烧柴来给火塘添火。

  “谁?”刚走到门口的易学才惊呼一声,趑趄不前。

  “饿,饿,饿……”回答嗡嗡作响,含混不清。

  “原来是白大爹,您怎么不进来,天黑了,外面冷得很。”易学才说着,就把冷得牙齿打颤缩成一团的白大爹扶进门走到火塘边,“自从上次在河口街赶集见到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您老人家的消息了。快坐,我给您去弄吃的。”

  两个陌生人看到穿着肮脏又有些呆傻的白大爹,皱了皱眉,牛高马大的人挥手嫌弃地说:“别凑到这儿来,坐到那边去,臭气熏天的,坐也不找个地方。”并责备易学才,“老板,这种人你也留吃留住?我看他半文钱也拿不出来。”

  易学才不高兴地说:“二位客人有所不知,这是野猪箐的白大爹,年轻时可是追野猪不喘气,打老熊不手软的一条硬汉子,可惜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儿没女,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怪可怜的。”说着,把白大爹扶到他顺势找坐的山茅草包和竹箩旁。

  “起来起来,什么地方不能做,硬要坐在这儿!”粗短矮个子大声呵斥着用脚去踢白大爹。白大爹害怕,身体直往后缩,“哐啷”一声,捆绑的东西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了金属撞击声。“老杂种,你活得不耐烦了,要是把老子的东西碰坏了,老子一枪……”气急败坏的粗短矮个子刚骂到这儿,牛高马大的人忙站起来劝道:“算了算了,别为了一点小事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再说,他又是个傻子,犯不着和他认真。老板,赶忙做饭,我们可是饿不得了。”说完,狠狠地瞪了同伙一眼。

  听到“枪”,易学才心里一紧,莫非他们是土匪?借着火塘里的亮光,他再次看了看两个陌生人的表情。

  吃完饭,易学才又和两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聊了一会儿,看到两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便知趣地让妻子端来木盆让二人洗脚,告辞说:“时间不早了,两位明天还要赶路,请早点休息吧。”

  易学才离开时,拿了一件衣服给正在熟睡发出阵阵鼾声的白大爹盖上。这时,他看到草包里面露出来的枪管。

  牛高马大和粗短矮个洗完脚后,很小心地把山茅草捆绑的东西和竹箩搬到了自己睡觉的屋子里。

  夜深了,易学才像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前几天,路过歇脚的政府工作同志还说斗争复杂,许多土匪是火烧芭蕉心不死,这儿常有人落脚,要提高警惕,多长个心眼。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唤醒婆娘交代了几句,就轻手轻脚地摸出睡房,看到抱成一团躺在火塘边的白大爹,摇着头叹了口气,又扯下穿在身上的破棉袄,轻轻地盖在他身上。随着易学才开门出去的声音,白大爹的身子似乎颤动了一下。

  天漆黑一团,山风呼啸,小路溜滑。易学才像长了猫眼似的,一阵急走,赶到了四五里路外的张文忠家。这是距小马店最近的一户人家,小两口都是刚翻身的穷人,又都一起参加了民兵。论起亲来,易学才的妻子金桂秀还是张文忠妻子金梅仙的堂妹呢。

  劳动人家起得早,尽管才过半夜,张文忠夫妇就起床了,他们要准备在天亮时赶到县城卖点山货,刚好逢八赶街。易学才敲开门,急促地对屋里的二人说:“快,快到城里找解放军报告,我们马店里昨晚来了两个人,面生,横蛮,好像是土匪,散布些反动谣言,还带着枪,估计有五六支呢!”

  “走,我们去把他们抓起来!”张文忠说着抓起墙上挂着的坝子刀就要往外走。

  “我也去,多个人多分力量!”金梅仙顺手拿起根扁担,也跟着要去。

  “不行,不行,你们得赶紧去报告,这两人的身体壮得像牤牛一样,我们两个整不赢。再说了,他们好像要到城里找什么人联系,何不挑水带洗菜,多抓他们几个?”

  张文忠点点头:“行,我这就去。这些杂种,抓几个少几个,为老百姓除害。不过,表弟,你们也要小心一点,狗急跳墙,这些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分手时,张文忠还是有些担心:“表弟,你不会有危险吧?”“哈哈哈,有什么危险?”易学才笑了笑,“过去三天一暗偷,五天一明抢都过来了,现在有政府撑腰,有解放军拿枪保护,还怕什么?何况他们现在正睡得跟死猪一样,赶都赶不起来,但如果他们睁开眼睛不见男主人,肯定就会怀疑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住惯的山坡不嫌陡,走熟的山路捷径多。天边刚露出一条白线,张文忠夫妇就赶到了城里。他俩找到熟悉的人带路来到县公安局,报告了易学才所说的情况。公安局的人很重视,决定内紧外松,马上让冯排长带着几个战士换上便衣,分散到新化方向进城的城门路口上,注意来往的行人。同时,城里的联防队员也加强了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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