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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 13: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asecom 于 2020-9-3 17:53 编辑

                                                                                                      第1章 引子




 刚端起饭碗,侦察参谋田波就接到了新平公安局剿匪特派员段震南首长的命令:
  “军统局新平保防组特务,今晚要在县城窝尼街‘翠月楼’召开一个重要会议,务必一网打尽。”
  田波精神一振,二话没说,放下碗筷,辞别主人方永和,带领侦察员迅速消失在磨盘山的弯弯拐拐、七拋八甩、细蛇腰身似的小路上。
  天空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田波完成了监视翠月楼的布置。翠月楼位于近两百米长的窝尼街口,上下两层,木质结构。楼的飞檐下有一块黑底金字大匾,上书颜体楷书“翠月楼”三个大字,笔画饱满圆润,意态遒劲敦厚,门前还有一副龙飞凤舞的草书对联:
  刘伶问过谁家好
  李白回首此处高
  据说金匾和对联都是哀牢山清朝政府册封的世袭土司——岩旺土把总李显智花大价钱请省城一位很有名气的大书法家撰写的。
  由于翠月楼的老板经营有方,昆明、玉溪、通海、墨江、镇沅等地的商人,以及当地三教九流的来往食客聚集于此,真可谓川流不息,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兴兴隆隆。可今天,其他店铺酒楼才点上灯火,它的大门就紧紧地闭上了,只留下一道小门没有上锁。
  从夜幕降临到后半夜两点,没有一个人走进这座小楼。田波仔细观察,只见小楼前有两个不显眼的游动哨,一个在门前溜达,另一个在稍远的地方观望。
  小楼四周静悄悄,一楼黑灯瞎火,二楼里一直亮着一盏马灯。
  凌晨三点来钟时,天气开始变阴,远处传来了电闪雷鸣声。这时,田波发现四个穿当地山民服装的人匆匆忙忙钻进了小楼。
  这四个人进楼后,小楼里起了变化。先是大门附近的两个游动哨兵撤了,接着,二楼的灯灭了,紧接着二楼里突然传出了两声低沉的枪声。“不好!”田波意识到出事了,马上带领侦察员冲进了翠月楼。
  一楼漆黑一团,既没有人向田波扔来匕首,也没有人向冲进来的解放军侦察员开枪射击。
  田波又带领侦察员迅速冲上二楼。二楼也是漆黑一团……“这座楼空了?”一道玫瑰色的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二楼狭窄的走廊,田波发现有一个人倒在楼道东侧。闪电掠过,楼道里又是漆黑一团。田波打开手电,看清了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胸部中了一枪,血透过衣服流到了地上。
  他伤在要害处,昏迷了。
  一声惊雷,整个小楼都颤动了,受伤的年轻人苏醒过来。他拨开手电,看了看田波,一阵激动,眼睛里露出少许遗憾的神色:
  “同志,你们来晚了,他们都从夹墙缝里的暗道里跑了!”“你是?”
  “我,我叫方永明,是地下党派来的,新平县解放前夕我就奉命打入了军统新平保防组。”
  “啊,方永明,就是他,把今晚保防组开会的情报送给了公安局特派员。”田波心想。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方永明又昏了过去。
  田波命令其他侦察员沿暗道继续寻找逃走的特务踪迹,自己则和通讯员小石头将方永明送到“边纵”滇中独立团卫生队抢救。
  方永明清醒过来后,见田波在身边,抓住他的手气咽声丝地说:“会,是代号‘土蛇’召开的。开会前十分钟,副组长吕宜文(原伪满洲国吉林省省长、驻德大使)突然接到他的通知,说保防组里有人通共泄密,翠月楼已被包围,立即转移。我想打伤吕宜文,让你们捉个活的,就故意留在最后走,哪知吕宜文已有怀疑,灯灭枪响,我还来不及射击,就被他打中了,只好向他逃走的方向开了一枪,后来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声枪响,原来是这么回事。
  由于伤在要害处,失血过多,方永明的脸越来越苍白了,他强忍着疼痛又断断续续地说:“土蛇开会,是为了布置一个阴谋行动。据透露,他要到哀牢山联系大土匪头子李润富,网络滇中、滇南、思普区各路土匪,搞一个疯狂的报复行动,然后建立哀牢山反共基地。吕宜文可能已去哀牢山,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阴谋活动,请你赶、赶快报告公安局特派员!”
  田波急忙问:“土蛇是谁?”
  这时,又一阵剧烈的疼痛把方永明击昏过去了。
  经过医生尽力抢救,方永明最后一次睁开了眼睛,但已说不出话来了,他用手比画着告诉田波土蛇是谁,田波无法猜出来,小石头急忙拿来纸和笔,让方永明写,方永明只在纸上颤抖地划出了弯弯曲曲的一道弧线,手一松,笔掉在地上,就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田波内心一阵激动,眼睛有些潮湿,他慢慢举起手向这位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年轻的战友敬礼,然后转身跑出急救室,来到公安局找特派员。
  不多时,特派员段震南向田波明确指示: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你必须立即出发到哀牢山,捉住吕宜文,摸清土匪情况,挖出土蛇,争取李润富中立,配合剿匪部队,尽快解放戛洒江西岸哀牢山上的各族人民。
  当天下午传来消息,群众举手表决选举出来的双目失明、精明能干的磨盘乡副乡长方永和被土匪残酷杀害。土匪不仅用尖刀剜空了方永和的眼窝和嘴巴,而且还砍断了他的四肢,并扬言:“谁要是再向共产党递送情报,就让他有眼看不见,有嘴不会说,有脚不能走,有手不会动!”方永和是鼻族,他是方永明的哥哥,军统特务命令土匪疯狂报复,使我党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山区少数民族干部。
  田波听到这个噩耗,心里着急起来,这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导致行动迟缓,造成了同志的牺牲而自责,还因为由此会给下一步行动计划带来的重重艰难险阻而担忧。没打死的毒蛇,反扑更猛烈,更猖狂,田波悔恨地将拳头打在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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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3: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红山劝降会

  一支解放军小分队的马队行走在新平至戛洒的古驿道上,沿途红豆杉、桫椤、水青树、滇山茶、红花木莲等高等植物随处可见,髙大的常绿阔叶乔木枝叶交错,遮天蔽日,行路不见天。古驿道或上或下,忽左忽右,七转八弯不见边,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穿林过坎,来到了蒿芝地,顺山而下,仅六七华里,便是戛洒江。这里地处亚热带,是红河的上游,那滚涌湍急的流水,暗褐色的礁石,银白色的沙滩,还有那两岸葱绿郁苍的翠竹和雄奇盘亘的大山,都是大自然的造化和恩赐,它留给人们多少美好的思念、眷恋和畅想。

  田波和年过五十、头发有些花白的开明人士普一文骑在马背上显得有些疲倦,由于路上遭遇到小股土匪的袭击和不明情况的干扰,区区一百二十华里的山路,竟走了三天。他们是前往红山去参加土匪劝降会的,一同前往的十多个人一路上的话说得不太多,除了要时刻警惕突然出现的土匪外,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田波,中等偏高的个子,咋看似显清瘦,其实标壮如一棵挺拔的攀枝花树。穿一身合体的军装,文气里透着干脆果敢,行动矫健,自信而坦然地微笑,就给人倜傥侠义、睿智机灵之感,是一个标准的军人。通讯员小石头机警的双眼,不时搜索着路两旁的灌木丛林,耳边不时传来山雀的叫声:“背背箩——背背箩!”阳雀像亲娘叫小儿:“阿雾——阿雾——阿雾——”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哀怨,千山似乎都在回应。雇公鸟更无聊,老是在催人:“不如归——不如归——不如归”,把人叫得心空空心慌慌。田波解开衣扣,让徐徐清风尽量驱走一些体内的闷热和烦躁。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临出发时段震南特派员向他交代任务时的情景:

  在1:50万的作战地图前,段震南在介绍情况:

  “遵照中国人民解放军朱德总司令关于人民解放军迅速肃清国民党一切残余武装,解放一切尚未解放的国土,同时肃清土匪和其他一切反革命匪徒,镇压他们的一切反抗和捣乱行为的命令,我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主力在第一、第四野战军各部的配合下,发起了西南战役。去年11月15日解放了贵阳;30日解放了重庆;12月9日,国民党云南省主席卢汉、西康省主席刘文辉、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邓锡侯、潘文华等,分别在昆明、雅安宣布起义,云南、西康两省宣告和平解放;12月25日至27日,我军对被包围于成都地区的胡宗南部队四十万人发起总攻,全歼敌军,解放了成都。”

  蒋介石这个苟延残喘的反动政权,虽然受到了我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最后的致命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决不甘心人民的胜利,逃到台湾孤岛后,仍时时‘心系’大陆,总是幻想他手下的那些残兵败将力能回天,创造奇迹,使他失去的一切再重新回来。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段震南继续说:“据可靠情报,国民党成都陆军学校王旭夫密谋组织开办受到蒋介石撤离大陆前高度赞扬的‘游击骨干训练班’的学员,有的已窜到昆明和哀牢山,与集官、匪、霸三位一体的李润富有了联系,再加上军统特务的密谋策划,敌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戴笠死后,毛人凤就任老板,他撤销了云南警备总部,成立了保密局云南站,沈醉负总责,撤销特检处,设立保防处。保防处下分工运组、学运组和社运组,而新平的保防组属社运组领导,他们都是一些很有反共经验的老牌特务。因此,你这次到红山参加土匪劝降会,责任重大,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首长,我明白,我一定不辜负上级组织对我的信任和希望!”田波听得热血沸腾,脸上露出心奋和坚毅的神态。

  段震南严肃地点了点头,告诫道:“在当前的这种形势下,任何情况都是千变万化的,你要灵活掌握,伺机行动。由于戛洒江一带和哀牢山上是李润富长期控制的地区,我们的基层政权有的不稳固,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建立。为此,你更要紧紧依靠当地群众,密切联系他们中的积极分子,尽量为自己的侦察工作创造条件,并为我军大部队的进山剿匪做好准确的情报工作。”

  “是!感谢组织和首长信任,保证完成任务!”田波一个立正,铮铮有力地回答。

  段震南示意田波坐下:“时间紧,任务重,斗争艰巨而复杂,我们和地方政府的负责同志取得了联系,他们决定派熟悉这一带情况的开明人士普一文和你一块到红山,召开土匪劝降会,讲明我党我军的政策,争取他们中的大多数靠拢政府,让人民少受涂炭。普一文这个人我们不太了解,但据地方的同志介绍,他是一个在思普区、哀牢山少数民族中很有影响的代表人物,思想比较进步,积极靠拢新生的人民政权,和李润富也比较熟,据说土匪也肯买他的账,发生矛盾时,总是由他出面公断解决,你要尊重他,在工作上争取得到他更多的支持。”

  田波神情严峻地点了点头。

  段震南爱惜地拍了拍田波的肩头,语气婉转地说:“田波,你知道,我们把你这个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具有实践战斗经验的大学生提前从正规部队要到边纵滇中独立团,目的是让你在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复杂局面里,发挥出大智大勇的良好素质,踏上一段新的战斗历程,直到取得这个地区剿匪斗争的胜利!”

  队伍来到一座山头上,站在高处往下看,云雾林岚正一堵堵、一缕缕顺河谷往上升腾,往里飘飞,神情静谧而恬淡,有一种大家闺秀春睡才起的气韵,正因为如此,这种静谧与恬淡仿佛又是有声的——那种很轻、很幽的天籁之音——有的飘着消失了,有的飘着飘着发出了惊涛骇浪。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散了又凝聚,凝聚又散开,激动得如奔腾的千军万马,汹涌澎湃。在这生命运动的河谷深处,却有掩不住的鸟语花香,而阳光正从山头瀑泻下来……不多时,戛洒江两岸隐约出现的像鸟巢一样朴实、简陋而又满含亲切的村寨,更加清晰地落入了视野;甘蔗林、香蕉林、芒果树、荔枝树、大青树等在阳光下一片葱绿;还有那“叮咚叮咚”的牛铃声、“哗哗哗”的溪流声不时传来,让田波的心情好多了。

  马队顺坡下到山脚,歇在江边,战士们在闷热的空气里忙着卸装饮马,站岗警卫,田波和普一文趁此机会跳下马来站在一棵凤凰木的树阴下,饶有兴趣地欣赏江边旖旎多姿的自然风光,顺便活动一下在马背上颠来簸去弄疲乏了的身体。

  “田参谋,来,下盘棋,轻松轻松。”普一文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副象棋,走到一块平石前热情地说。

  “普老,我可是个过不了河的卒子哟。”田波笑着回答。

  “别谦虚,自古少年出英雄,何况棋盘上无老小,任你闯来任我冲。”普老说着,端出了一个龙凤戏珠的棋盒,抖出了一副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石象棋。

  田波眼睛一亮开口赞道:“好漂亮的棋子!”

  普老不无得意地说:“一个生意道上的腾冲朋友送的,缅甸玉,说是拥有此棋的主人,赢多输少。田参谋,自古有‘金腾冲银景东’之说,他们有的是钱,你若喜欢,过几天让他顺道再送一副过来。”

  “你们听!”站在一旁准备观棋的小石头激动地一跳,高兴地用手指着远方沿流而下的小竹排,“肯定是阿鲁哥唱的,只有他才唱得这么好听!”这时,一句句音色优美的鼻族山歌调随着从江面上吹来的风,由远而近,飘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船怕触礁马怕鞭,

  土匪躲进密林间。

  解放大军摇红旗,

  好比猛虎嘯山林。

  翠竹船篙尖又尖,

  一篙撑到天外边。

  小鱼跟着大鱼游,

  穷人跟着解放军。

  这一段高亢、激越而又清新的葬族山歌,顿时使他们几个人的谈话活跃起来。

  “小石头,谁是你的阿鲁哥?”田波饶有兴趣地问。

  “阿鲁哥是哀牢山上东瓜岭村的穷人,是一个举着火把往前走后面有人跟的彝家硬汉子;连大土匪恶霸李润富都怕他三分。”小石头扬着头无不得意地说。

  “呃,我听说彝家山傣家水,他一个山里人怎么跑到江里撑船来了?”田波又含笑问了一句。

  “阿鲁哥朋友多,山上山下,江头江尾,到哪里都有饭吃,都有酒喝,都有床睡,好玩得很!现在可能又是约哪个好朋友款壳子摆古经去了。”小石头话语里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崇拜和向往,表现出一脸的孩子气。

  小石头是当地人,刚参加“边纵”几个月,田波看他蛮机灵,又熟悉当地的情况,就把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并教会他使用了各种轻便武器,而且练出了较准的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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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3:34:41 | 显示全部楼层
  谈着谈着,田波就有意地把话题转了,转到了云南卢汉宣布起义后“土匪躲进密林间”的内容,请一路上默默无语、话不多说的普一文讲讲哀牢山上集官、匪、霸于一身的土皇帝李润富。

  普一文沉思了一会儿说:“哀牢山乡民历史上多有举事的记载,小的不计其数,大的如弥渡李文学发动农民揭竿而起,杜文秀带领回民扯起造反大旗,哀牢山人都有回应,可以说争强好胜,占山为王,举旗为伍的绿林好汉,哀牢山自古有之。”普一文望着江对面高耸入云的哀牢山继续说:“陇西是秦汉时代甘肃的东南部,汉代名将李广、唐太宗李世民、唐代大诗人李白都是陇西人。李润富的先辈高祖李毓芳在乾隆时期因镇压农民起义有功,被清廷诰授为世袭‘岩旺土把总’,父亲李国宝,被清廷诰封为世袭‘云骑尉’,因此,他们历来以陇西贵族后裔自命。在旧政权里,为所欲为的李润富把做官、经商、当土司地主,再到横行乡里、杀人越货、肆意压迫剥削劳苦人民的土匪行径集于一身,横行无羁。民国初年,也就是1926年,他利用云南陆军军阀混战之机,邀集武装千余人援助龙云击败政敌滇军第二军军长胡子嘉,这场政治赌博押对了,被龙云破格委任为云南陆军第五独立团少将团长兼新平、镇沅、景东、墨江、双柏五县的联防指挥官,派驻大理,并负责滇西‘护路’任务,名正言顺成了哀牢山区的最高统治者。他从而进一步利用这种地位权势来攫取财富,通过经营烟土、食盐等物及强买强卖、横征暴敛等手段,到新平解放前夕,李润富已成为拥有庄田21000多亩,兵丁近3000余人,200多雇工,300多匹骡马,悍然称霸一方的土皇帝,在这深山大岭中南面称孤。不过……据说他自身民愤不大,多有慈善济困之举,当地人还是很尊敬他的。”

  普一文讲到这里戛然而止。田波还想了解李润富解放后的情况,于是又问普一文:“他现在态度如何?”

  “这就很难说了,”普一文说,“李润富很精灵,鬼头鬼脑的,不是知己休想知道。哦,今天参加劝降会的人可能知道一些,土匪之间多少都通着点气:有些联系。”

  田波想,武装了的土匪不比麂子马鹿,要是那些人不想投降,还要看风使舵,或者说是三心二意,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就摸不着线索了吗?于是接着又问:

  “普老,哀牢山区有没有熟悉李润富而又愿意靠拢政府的知情人?”

  “有,”普一文想了想后说,“有个叫余国聪的,我跟他比较陌生,交往不多,但据说他比较开明,跟李润富的关系还过得去,你愿意和他认识认识吗?”

  田波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很愿意交这个朋友。

  那好普一文说,“今天开完劝降会,让熟人带我们到他府上下榻。田参谋,你看怎么样?”

  “好。”

  “那就这样定了,一到红山,我就叫人去传话。”说到这儿,普一文指着自己早已摆好的棋盘遗憾地说,“光顾说话,耽误了时间,看来今天是下不成了?”

  田波笑着说:“普老,没关系,等我这个卒子过了河,再请你指教。小石头,收棋。”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登鞍上马走了几步的普一文,拉转马头原地转了半圈,笑呵呵地对刚跨上马的田波说:“田参谋,你可要有思想准备了,红河的热坝别光看风景秀美,物产丰富,它还会给初来乍到的人闹疟疾打摆子,俗话说‘红河坝子一条槽,燕子过路要落毛’,特别是在这哀牢山脚下顺着数下去的水塘、戛洒、腰街、漠沙、元江几个坝子,尤其严重,有‘要下河谷坝,先把老婆嫁’之说,叫人望而生畏,脚不敢停。这种疟疾很欺生,特别是到了六七月份雨水淋淋的,慢则几天,快则几个时辰,人就呜呼哀哉了,你们外地方来的同志没有听说过吧?田参谋,我可不是倚老卖老,敲簸箕吓雀,站在家乡的土地上吓唬你这外乡人哟。”

  骑上马背的田波拉紧缰绳,望着江对岸的哀牢山,眼里放着光彩,坚定地说:“普老,没关系,我们有这个思想准备,为了尽早解决哀牢山的匪患,解放军的任务就是来吃苦受累的,甚至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缰绳一抖,骏马奋蹄嘶鸣长啸。

  普一文点头称是,打马转身上路。

  田波为了表示欢迎土匪投降的诚意,让护送的小分队由普班长带领,暂时留在腰街镇帮助那儿刚建立起来的军粮转运站的工作,自己和普一文、小石头到红山参加会议,与土匪头子见面。

  红山。

  一幢两层青砖红瓦的饭馆。饭馆周围有几个背着枪吊儿郎当的土匪游动哨,大门口站了两个持枪的七歪八扭的匪徒。楼下是散席,三四十个保镖、随从模样的人,分作几堆,扎成一团,泡在一起搓麻将,玩牌九赌博,但和往常不一样,没有大声的吆五喝六,喊七叫八。楼上,把隔离雅座的屏风撤到了一边,桌子被集中到了中间,围着桌子摆了一圈藤椅,十多个土匪头子都窝在藤椅里开会。

  看得出,会议已开了不短的时间,土匪疲倦了,有的把手伸进裤裆里抓痒,有的用手去抠又黑又臭的脚丫巴,有的呵欠连天,忙着裹烟卷。咔咔咔的咳嗽声,咯咯咯的吐痰声,滋滋滋的吸烟声,以及乱七八糟压着嗓门的窃窃私语声,构成了一派浑浊肮脏混乱不堪的昏暗气氛。

  “啪!啪!”哀牢山反共自卫义勇军副司令、原国民党五十八军副军长、景东的梁月楼用力拍了两下巴掌,“请大家安静,坐过来靠拢一下。下面请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新平军统保防组副组长吕宜文先生给诸位讲几句话,开导开导,大家鼓掌欢迎!”桌子四周响起了稀稀拉拉、松松垮垮的巴掌声,土匪还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情绪,要不是事先有交代,他们只会一个劲地怪喊呐叫。

  六十多岁的吕宜文不易让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从藤椅上立起他那瘦溜的身材,一手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一手举着他那份精心策划的《反共计划书》的文本,清了清喉管,尖着嗓子说:

  “各位同仁,刚才你们都对时局发表了高见,本人受益良多,共产党搞‘统一战线’,我们也搞战线统一。共产党高唱‘团结就是力量’,我们也把力量团结起来。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对抗共产党,抵制和消灭即将进入哀牢山的共军,保证各位兄弟的身家性命和财产利益不受侵犯。另外,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盟友美国和国民党的关系仍然很亲密,现在他们已经在用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国军,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武器就会秘密空运到我们哀牢山来!”

  吕宜文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身躯臃肿,生得恶眉恶眼,一脸大麻子,看架势就很像一个只懂得风髙放火、夜黑杀人的土匪头子,外号“土豹子”的张正雄自作聪明大声地说:“美国的原子弹了不起,听说一颗就有三老爹门前的广场那么大,美国的军舰打一炮就能过海穿山,指到哪里,射向哪里,不得了啊!”

  与会者互相望望,严肃地点头表示首肯。蓦地,土匪中有人在偷偷地捂着嘴笑,接着就爆发出了一阵破开嗓门的大笑。原来,去年十二月中旬,当一架运输机在天上出现,从哀牢山上空飞往滇西方向时,李崇山(李润富侄子)认为是美帝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蒋介石开始反攻大陆,从台湾派飞机直接给李润富空投枪支弹药来了,于是高兴地慌忙叫喽啰们在大平掌草地上用白布铺起“T”形布标,以示空投目标,结果闹了个天大的丑闻笑话。

  阴沉着脸的李崇山听到不怀好意的笑声,一阵难堪,脸色更显铁青,眼含怒焰。

  吕宜文知道这件事,他站出来解围:“其实台湾从飞机上空运武器给我们,很简单,那是迟早的事,只要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好了,一个电报拍过去,过不了几天,飞机就会运过来,大可不必大惊小怪或失望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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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3:57:4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穿着一件紫色镶黄边薄棉上装,个子不高,腰板挺着,像顶门杠一般直,刷把眉横着,肩膀窄的人沙哑着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今天在座的各位诸公都是哀牢山各峰各岭的英雄好汉,喊一声,树上的叶子都要掉下来,跺一脚,几里外的山坡都会颤抖。一颗谷子碾不出米,一把苦荞做不成粑粑,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若不精诚团结,联合行动,就难免会被共军各峰各岭的击破,一个窝一个窝的端掉,各位呼风唤雨的头领一个也跑不脱。磨黑的张梦西势力不小吧,怎么样?还不是孤掌难鸣,有其心无其力,终被共军禁执普洱。前车已覆,后车可鉴啊!”说话的这人酷似国民党军政要员办公室里挂在墙上相框里军装笔挺、戴满奖章的蒋介石,微微颤抖的、木耳一样薄的双唇似乎也即将骂出“娘西匹”几个字,他就是哀牢山反共自卫义勇军总司令李润富,圈内人称“三老爹”,老百姓把他叫做“李老狗”,他虽时时摆出一副忠厚长者的面孔,可小小的脑壳上镶着的两只金鱼眼时时冒着凶光,一脸阴暗的杀气。

  梁月楼接上来说:“总司令所言极是。哀牢山像条龙,现在龙头、龙尾、龙身都坐在一块了,只要大家听从龙头三老爹指挥,龙身龙尾一起摆,不愁飞不上天!”梁月楼接着又说,“不过,俗话说得好,‘龙上天还要就棵弯腰树’,多一个帮手,多一份力量。我已再次派人去联络景谷李希贤,江外(红河以南)赵桂萼,彼此呼应着一起干,精忠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表现出一副慷慨悲歌的样子。

  李润富脸上的肌肉抖了两抖,两条眉毛一竖,首先表示赞同:“梁将军所言极是!非但如此,还要联络各地的武装力量,扩充反共自卫义勇军,从四面八方向哀牢山一带的思普地区压过来,看共军的那几条破枪还能招架得住?再说了,共军人生地不熟,犹如盲人骑瞎马,新平解放了又能怎么样?我要叫他们过不了戛洒江,就算过得了戛洒江,也进不了哀牢山,进得了哀牢山,必定让他们出不了哀牢山!”

  “对对对。”土匪头子脑子很热,一点就着,容易煽动,他们被几个大土匪首领的情绪给鼓动起来了,蠢蠢欲动的反革命的欲望在升腾膨胀,狂笑声、赞同声、嘘呼声交杂成一片。

  吕宜文因为成功地把各路土匪头子栓在一起,既辅佐了李润富,维护了他的中心地位,又初步实现了自己和土蛇行动的“发动云南地方武装力量,加强云南地方反共实力”计划书里的初步目的而沾沾自喜。他举双手平息众匪的声音,大声道:“司令威震思普,名扬滇中,雄霸哀牢天堑,誓与共产党决一雌雄,让众兄弟钦佩!为复兴中华,司令一定会树立新功!”

  “李公振臂一呼,方圆千里百里莫不举枪响应,李公乃我哀牢山的神魂领袖!”土匪头子精神抖擞地纷纷慷慨陈词,他们就像是一潭死水里的癞蛤蟆,调门大同小异。

  吕宜文再次举双手平息众匪的声音:“联络各地兄弟们的事,我吕某会尽力去办。只是目前有一桩挫败共军进山锐气,为党国立功的大事要急着去进行,刻不容缓!”

  各路土匪头子使劲压住内心的激动,屏声敛息,一个个如狼似虎,把鹰隼虎视般的目光投向了吕宜文,他们等待反馈。

  善于察言观色的吕宜文看了一眼李润富,见他闭眼不语,这是同意的表示,便招手把李崇山叫到身边,紧靠耳根窃窃私语,只见李崇山习惯性地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顿时眼露凶光,言听计从,连连点头,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

  “三叔,您还有什么指示?”李崇山听完吕宜文的交代,又弯腰向李润富请示。

  李润富眼一睁,手一挥,杀气腾腾地从牙缝里抖出几个字:“迅雷不及掩耳,要房子过火,石头过刀。手脚麻利,做得漂亮一点,给弟兄们壮壮胆,做个榜样!”

  吕宜文接上去补充道:“事不宜迟,回去赶快准备,今夜就动手,以防夜长梦多,我和司令等着你的好消息,在庄园为你设宴庆功!”

  “请三叔和吕先生放心,我李崇山决不会给你们丢脸,刀刀见血,枪枪见尸,一定多带回几颗共产党的脑袋给你们过目!”李崇山的脸上露出一股凶残相,抱拳拱手告辞,离座而去。

  正在这时,土匪哨兵上楼来报告,普老和大军首长已到楼外。

  吕宜文忙和李润富交换了一下眼神,并侧身向旁边的梁月楼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对众匪首说:“我和司令先退下,下面就看诸位的了。”吕宜文和李润富起身走进屏风后面的小房间里。

  “各位弟兄,从现在开始,转换会议内容,敬请各位头领遵守会前规定的各项纪律,违者格杀勿论!”说完,梁月楼命令哨兵请客人上楼来。

  在饭馆门前,跳下马刚把缰绳交给小石头的田波,正好和匆匆出门的李崇山几个人打了个照面。李崇山停住脚步,狠狠地盯了田波一眼,哼了一声,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尔后转身跳上随从牵过来的马,几个人疾驰而去。

  田波望着李崇山远去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安,这个不到三十岁,一身虬精粟肉的精壮汉子相貌古怪,凹面翘嘴,满脸横肉,一对牛眼炯炯灼人,看他那仇恨的眼光,似乎是要去做什么发泄报复的事情。看到田波在沉思,普一文随便说:“土匪都这个样,在山里呆久了,坏事干多了,见谁都是仇人似的,恨不得把你撕成两半,一口吞下去。”

  土匪哨兵下楼传话,普一文和田波走进大门,留下小石头守在门外边。一楼的土匪看到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是解放军,全都停止了桌子上的活动,凶神恶煞般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踏着楼梯走上楼去,有的甚至不自觉地想伸手去摸枪。田波心里一阵冷笑,脚步轻快,毫不理会。普老说得对,见得多了,土匪他妈的都一个鸟样。

  二楼的土匪头子见到普一文、田波上楼,忙七前八后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咣当!”一声,不知谁在慌乱中碰掉了茶碗,梁月楼狠狠地一瞥,接着迎上前去,握手寒暄,连说:“失敬,失敬。”并带头鼓掌表示欢迎。

  普一文顺便拍了一下梁月楼的肩膀,请他们就座。“梁将军是抗日名将,炮科毕业的高才生,作为国民革命军人,梁将军自然受过国民革命思想的洗礼,有平民化思想,历来反对别人叫他什么老爷。”普一文介绍完,田波微笑点头示意。梁月楼穿一身长袍,可还是天生一副武人相,身材高,块头大,浓眉大眼,直鼻方口;国字脸因为剃个平头,更显方正。像他这种厚嘴唇,尤其还翻嘴唇的人,平素不太喜欢说话,易给人忠厚的感觉。简单介绍田波后,普一文幵始了他的云南人春节馊菜的传统劝降演说:“诸位,大家都是我的至交和熟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普一文喝一口递到手上的茶水,润润喉说:“虽然你们都有枪有人,占据着哀牢山的各主要山头,但在这历史转折的紧要关头,我要奉劝各位一句,赶快放下武器,下山归降,才是唯一的出路。现在,新的中央人民政府已经成立,南下大军很快就要开进云南,蒋介石逃向台湾,国民党败局已定,大家要看清形势,走好这步棋……”

  田波一边听普一文借助手势滔滔不绝的演说,一边注意观察参加劝降会的匪首。他发现今天来参加劝降会的人,从表面上看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占山为主,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标准土匪;另一种是帮会头目,地痞流氓,这种人不多。

  “大家不要感到自己成了降将,就脸上无光普一文说,《三国志》开篇不是说得很清楚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共产党不是和国民党历史上有过合作吗?如今,连省政府主席卢汉将军都在去年12月9日在昆明举义旗投降共产党,‘龙头’都转向人民了,我们自己何必还要苦撑门面呢?不如借着这把梯子赶快下楼吧,求得新政权的宽大处理。大家知道,我这个开明人士跟润之兄有过少许交往,都是为生意上的事,办厂办学的事。前些天,我顺路去了他那儿一趟,他早已有归顺之心。历史上,他曾经出钱出力帮助过龙主席,他们有很深的交情,现在卢汉‘龙头’调头了,他能不跟着转吗?俗说话,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仕。现在,我希望大家顺应历史潮流,不要骑爬坡马,束装就道,更不要撑顶风船,要借风行船,再次与共产党合作,携手建设新中国好不好?”

  田波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心想,“普一文上过山,李润富有归顺之心,这倒是个新情况。可今天李润富为什么不来呢?莫非另有隐情,做了一些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想让普一文当个牵线人?吕宜文这些军统特务和国民党的死硬分子是否已和李润富站在了一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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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4:2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普一文的演说在继续:“你们过去靠山吃山,靠江吃江,过惯了‘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横行霸道的山水生活,现在要不要下山过江投诚归降呢?我看该下就下,该过就过吧,不下山不过江犹如水浒一百单八将不接受招安,难成正果呀!当然,那是在封建社会。王侯霸业的年代已经过去,目前正是讨个好前程的时候,这大好机会可不要错过呀!过去,你们中间的很大一部份人是被逼上梁山的,身不由己,情有可原,这我知道,可现在,屁股硬不过板凳,石头挡不住江水,再聚啸山庄充当绿林好汉就毫无道理了……”

  听到这里,田波突然想到,“土蛇”和吕宜文这些军统特务如果在这里,他们又会对土匪头子怎么说呢?可能也会跟他们谈“前程”,讲“后果”。他们也许会说,共产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杀过共产党,共产党能饶过你吗?跟我们干,我们将会卷土重来,封你当团长旅长师长少将中将!怎么样?当长官当将军总比屋檐下低头、当死囚被砍头强吧?

  “当然,也会有几位朋友想不通,想等一等看一看。”普一文说到这里既严肃又诚恳,“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要奉劝你们几句,等不得看不得,大意不得,解放大军剿匪就像用网捕鱼,用火药枪打鸟,躲不起来逃不掉。我听说还有人想跟军统特务走,要是走上那一条路的话,你们就完啦!那可真是螃蟹夹着鸬鹚脚,甩也甩不脱啦!你们大概知道,当军统稍有闪失都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这是军统的纪律。共产党最恨军统,我普某也最恨军统,虽然说‘牛吃菠萝菜,各人有所爱’,但你们要是和他们挂上钩,那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普一文停顿了一下,再次端起茶碗润了润喉,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说:“话又说回来,下山归降,过江投诚总会有些想法,那是很正常、很自然的,我普某虽然一向都很开明,可也不是一个晚上就想通、一个白天就行动的,那是共产党、人民政府晓以大义动之以情,我才顿开茅塞猛然醒悟一心一意跟着共产党的。”

  “这段话很重要田波想,他要把共产党、人民政府怎么晓以大义,怎么动之以情,以及他经过了、哪些思想斗争才猛然觉醒的转变讲出来,那对土匪头子的启发教育就更大了。”田波刚想想个点子让普一文谈细点,可是普一文已经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头上来了。

  普一文说:“我体会到,要下山归降,需要对共产党的政策有个深刻的了解,所以我今天没有单独来,而是到公安局请来了侦察参谋田波,下面我们请田参谋作报告。”

  田波觉得有些突然,他想了想,觉得宣传一下党的政策也好,哀牢山是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傣族等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由于土司制作为一种政治制度,在新平历史上曾经被历代封建王朝长期施行,而且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因此比较封闭,再加上官匪肆虐,蛇蝎一窝,有意封锁外界消息,人们的生活就像一条沼泽地里缓缓流动的枯锈的小河,清苦、赤贫、无波无澜,随时都会化为沼泽地里的锈水,对大山外翻天覆地的变化知之甚少,对共产党普遍存在一种缺乏了解、害怕畏惧的心理,向他们讲讲也行。于是就说:

  “我看这样吧,经普老介绍,我们就算认识了。既然是熟人,大家有什么疑惑,都提出来,我逐一解答,大家看,这样好不好?”

  “好,好。”土匪头子个个连声叫好,但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提出问题。

  普一文又开导了几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会场很快就活跃起来了。

  土豹子张正雄站起来说:“普老、田参谋,不瞒你们,我和弟兄们多年吃的是大户人家和往来的马帮客商,在山林里闯荡惯了,经普老劝导,我是决心下山归降了,可是弟兄们不干。他们说,你倒是安逸了,普老保你个营长连长当当,有官当有马骑,还有轿子坐,我们还不是得回家撒荞籽种包谷撑洋芋,哪有吃大户吃马帮来得痛快!普老、田参谋,你们看这可怎么办?”

  “这家伙是想要官,还想为手下土匪也讨个封!”田波想,“我党对他们这些人不是封官许愿买他们下山投降,而是晓以利害,讲明政策,缴枪投降回家老老实实种地,一般就既往不咎了,但要是讨官讨封那是绝对不行的!”田波想好好讲讲我党的政策,这时普一文说话了:

  “张正雄,首先我得说明白,我们没封你当营长或者当连长,也不能封你当什么官!”

  “普老别误会张正雄急忙解释,兄弟并非要官做,都是手下的人屄嘴闲,胡说八道!”

  这时,梁月楼开始说话了:“诸位,今天普老不辞辛苦,将田参谋从县城请来,机会难得呀!请各位提一些还没弄懂的问题,别他妈蚂蚁赌气——小哩十气,没出圈门就让人知道你是小毛驴,一开口就是做官骑马,还没上桌,让人看低了一等。问清楚啦,以免一步走错,步步错啊!”

  突然,楼下骚乱起来,起初是争相吵骂,继而是激烈的格斗打闹,夹杂着惨叫和枪声,小石头提着枪冲上楼来,警惕地保护在田波身边,十多个土匪头子都愣了,你看我,我望你,不知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田波不动声色,示意小石头不别紧张,以静制动,看土匪在玩什么名堂。普一文听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对梁月楼说:“梁将军,您不是他们的头吗,还愣着干什么?快派人下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的那些赌徒输红眼了?要是田参谋的安全在这儿都得不到保障,我可饶不了你们!共产党也饶不了你们!”

  “是,是。”梁月楼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对张正雄发脾气说:“土豹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丢人现眼的,快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张正雄赶紧下楼,矮小肥胖的身体灵活得像山猫一样。

  他一下去,楼下更乱了。

  骚乱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安静了。

  一阵楼梯声响,田波听出是两个人跑上楼来,众匪首一声不出,眼睛齐刷刷地静看上来的是两个什么人,想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露头了:一个是刚才下去的土豹子张正雄,另一个则是全身武装细脚长手的程克文,外号山猴子,李崇山的副队长,经常来往于各土匪头子之间。

  梁月楼一见山猴子气势汹汹地跑上来,厉声喝道:“程克文,你搞什么名堂?”

  “报告副司令程克文碰脚跟来了一个立正,楼下有人图谋不轨,想上楼行刺,被我解决了!”

  “谁!”梁月楼勃然大怒,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土豹子的手下。我观察这家伙很长时间了,刚才,他又在摆弄二十响手枪,并不时往楼上张望,我叫弟兄们缴他的枪,他还反抗,我就把他崩了。临死时,这小子还说……”程克文用眼睛瞟了普一文一眼,表情有些紧张,不敢往下说。

  “还说什么?”梁月楼追问。

  “还说便宜了普一文这老杂种,是他把大家出卖给共产党的。”一口气说完,程克文赶紧低下了头。

  “住口!”普一文压住心中的怒火,离开藤椅,在会议室里蹙着眉头走过去转过来,激动地说:“我普某一生谨慎,为人光明磊落,对朋友讲义气,一片赤诚,怎么没想到会有人来这一手!我一个人死不足惜,可是你们一失足成千古恨,成百上千的弟兄就要人头落地,你们知道吗?”

  土匪阴谋行刺普一文,是田波没有意料到的,引起了他的警觉和深思。

  土豹子看样子害怕极了,他忙对普一文解释,“普老,您别听山猴子瞎说,刺杀您,您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你小子有奶便是娘,只要看见母的,你脚杆筋就发软,眼珠子就不会转,什么屌事你干不出来!”山猴子一脸坏笑,朝土豹子嘲讽起来。

  土匪头子一片放肆的烂笑。

  “都不要说了!”普一文抹下脸说,“量你也不敢!我这是舍命劝降,怕死我就不来了!我再说一遍,机会难得,请大家……”

  普一文还要接着开会,可是十多个土匪头子的脸都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了。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时间一长就坐不住了,于是丑态百出,打哈欠的、说下流话放流氓腔的,打响屁、嘻笑起哄的,乌烟瘴气,乱作一团。梁月楼几次制止也不起作用。

  田波估计今天的劝降会十有八九是开不成了,他细心观察到会的这十多个匪首,没有哪个像是要下山归降、真心实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样子,更不会提供吕宜文乃至“土蛇行动”的任何蛛丝马迹了。田波觉得要在这个会议上了解更多的情况也不可能,他再次陷人了沉思。

  这时,土匪哨兵跑上来,对普一文说:“普老,余国聪先生亲自来接您和大军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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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4: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    杜鹃女

 普一文叹了口气,对田波说:“普某从去年劝降以来,所到之处一呼百应,没想到今天……看来,这个会一时半时也解决不了问题。”接着,又用坚定的口气下决心说:“田参谋,我还要和他们好好谈谈,哪怕肝脑涂地,也不能让军统把他们拉过去!我不能陪你去了,希望你和余国聪先生会谈成功!”

  看来也只好如此,田波和普一文一同下楼,小声作了交谈,田波为了普一文的安全,把小石头留给他,自己就和余国聪一行上路了。
  近五十岁的余国聪待田波十分热情,一路上不断给田波介绍哀牢山的风土人情和古今掌故。余国聪知识渊博,谈吐生动,不到两个时辰,田波就知道了哀牢山一日“三区”(河谷高温区、半山暖温区、山头高寒区)、“八大”景光(新化香泉、傣族花街、老厂竹海、磨盘山赫白租大王脚印、哀牢杜鹃、磨岩煮雪、南恩瀑布、漠沙土林)和历代的知名人士。余国聪从元宪宗在新平推行“改土归流”讲到民国土司制历史的缩影“陇西世族”庄园;从明朝万历年间普应春号召磨盘山彝族民众开展轰轰烈烈的反对贪官污吏、抗击苛政的斗争,讲到“彝家兵马大元帅”李文学发动农民起义封戛洒乡平寨人刀成义为“南靖大都督”、杜文秀领导回族起义军。田波真没想到一座在外地并不是很出名的哀牢山,竟有这么多的风景名胜和农民起义英雄,特别是仙鹤千里迢迢带来傣族人民定居红河谷的优美故事,他们的秧箩饭、槟榔情、土掌房、花腰带……若不是重任在肩,他真想好好领略领略这座神奇之山的民风民俗和自然风光。

  余国聪家大院坐落在离江边不远的半山坡上,房屋被一片竹林和树木遮盖着,占地不少的建筑面积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推开大门,走进院子,余国聪更加热情。他请田波到正堂休息,依照哀牢山彝族人的生活习惯,端来了水烟筒。田波吸不来,余国聪就拿出山区里不容易见到的纸烟递给他,亲自为他擦火点燃。出于礼貌,田波点燃了一支。端来的茶水色泽清淡,飘散着悠悠的糯米香,山区人一般都是喝山茶,用这种不多见的茶来招待客人,可见主人家的富有。

  敬烟献茶之后,余国聪全家老小都过来与田波相见,全家上下一律尊称田波为大军首长。

  余国聪将全家主要成员一一介绍给由波。休息了一会儿,他殷勤地对田波说:“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吃的,国聪我薄备了一席当地的特色小吃,不成敬意,请赏光。”

  “余先生,您太客气了。”田参谋说。

  “哪里哪里,贵军请都请不到,今日上门,哪有不恭之礼。田参谋,请!”

  “请!”

  余国聪陪同田波进入饭厅,后面跟着大老婆和颇有几分姿色的小老婆“半开门”。

  饭厅的八仙桌上二十多种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摆了个满满当当。余国聪提起酒罐刚想给田波面前的杯子倒酒,就被田波拦住了,他笑着说:“余先生,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实在对不起!”口气不含糊,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好那好。”余国聪有些尴尬地斟满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放下酒罐道:“戎马生涯,不近滴酒,实属难得,国聪我佩服佩服!来,我喝一杯,先干为敬!”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他拿着竹筷指点桌上的菜肴亲自介绍,“这是竹叶包过的糯米饭,这是乳鸽、腌鸭蛋、干黄鳝、大鹅肉,这是臭屁虫、知了、蚂蚁蛋、浮萍子、面瓜鱼,还有享有哀牢‘春三珍’之美称的甜菜、茨头菜、羊奶菜……”看到田波一脸的惊讶,坐在一旁的半开门忙说:“为了张罗这一桌河谷傣家风味和哀牢山的山珍野味,我们家国聪发动全家人和亲朋好友分头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全都有了。这种黄蚂蚁蛋以前在我们这儿的外国传教士可喜欢吃了,还说是跟着我们中国人茹毛饮血。大军首长不妨尝一尝。”说着,就用筷头夹着送到田波的碗里。余国聪的大老婆不高兴了,翻起眼皮白了小老婆一眼。要吃会螫人的黄蚂蚁的蛋,田波闻所未闻,有些难以接受,但盛情难却,就小小心心地试着尝了一口,感觉辛酸甘甜,口感不错,也就放松了心理上的负担。

  席间,半开门扭捏作态,时不时脉脉含情地看上田波一眼。田波坦荡磊落,言谈举止大大方方。

  管家接上来又介绍面瓜鱼:“这种只有红河里面才生长的面瓜鱼很难逮,是待客的上品,老百姓逮着了,自己只能吃鱼头,要把它的身子上贡给土司。”说到这里,余国聪打断了管家的介绍,“你们都忙去吧,我还有要事向大军首长汇报呢。”“是,是。”管家和余国聪的家人弯腰退出了饭厅。半开门走过田波身边时,还有意无意地碰了他一下,送上了意味深长的一笑。余国聪的大老婆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切,余国聪似乎没看见。

  家人走后,余国聪由饭桌上的菜肴谈到了自己盼望解放大军如同盼星星盼月亮的迫切心情,田波则三句话不离本行,把话题扯到了李润富及其土匪的身上。

  余国聪谨慎地说:“我是商人,在生意上和李润富有过来往。李润富是哀牢山正宗土司的末代传人,在当地有一定的势力,人们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在十里河、岔河、老厂、河边街办了几个炼铁厂、铸锅厂、织布厂、洗染厂、碾米厂、机械厂,还在大平掌开办了私立润富中学,在戛洒街和县城开了‘富昌隆’大商号,负责统销新平全县三分之一的盐巴,转运蛾山、玉溪、通海、河西、江川等县的食盐。前年五月,他还打出‘滇桂黔人民自卫军的旗号’,率部攻入新平县城,收缴国民党专员公署和新平县政府的武器,后又派人到思普区,请中央思普地委前来接管。”

  这些情况田波已从新平县委、普一文那儿知道了一些。谈了一会儿,看余国聪谈不出更多有用的内容,于是打断他的话头,问起李崇山的情况来。据掌握的情况看,李崇山是李润富几个侄子当中最凶狠残暴的恶魔。

  余国聪想了一下,气愤地说:“李崇山这家伙是头顶生疮脚底冒脓——坏透顶了!他倚仗着李润富的威信,拿着那几条破枪到处耀武扬威吓唬人,还搞了个什么‘通共十杀令’,凡是和共产党沾点边讲过两句话的人,他都不放过。他还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看到哪家大姑娘生得好看点,就要拉来睡觉,行使‘初夜权’,这些年来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戛洒街上大白天里调戏过几天就要婚嫁的傣家女,哪知这少女性子烈,宁死不从,他就当众用枪把人家给打死了。临走,还要踅回身来在人家隐私处补上一枪。你说,这不是草菅人命,流氓成性,连畜生都不如吗!”这件事影响很广,大家都知道,田波在县里也听说过。

  田波问:“他现在藏在哪里?”

  “这就很难说了。这小子像是白衣秀士王伦,属蛐蛐的,满肚子是疑(泥),每走一步都要看看皇历。听说他在打雀山、大帽耳山、仙人洞、水塘棉花河一带都有落脚点,但是到底藏在哪个窝里,恐怕只有他贴身的人才知道,我不大清楚。在大山里,有个叫阿鲁的猎人跟他有仇,总想找到他的落脚点,刺杀他,可是始终没能成功,可见李崇山的行踪是多么的诡秘了。”

  田波想:“阿鲁?是不是在江里划船唱歌的那个阿鲁?这个情况很重要,阿鲁一直与李崇山周旋,一定掌握了李崇山不少的秘密,找到他,我可就插上双翅了。”想到此,田波很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对余国聪说:

  “你说得很好,请接着说吧!”

  这时,管家神色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低声说:“余先生,您丈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太太请您赶快过去!”

  田波一听余国聪的岳父病了,想马上离开余国聪家去红山,看看劝降会开得如何,并同普一文商量,让他帮助寻找阿鲁,便起身说:“余先生,您岳父有病,我不便打扰,改日再说吧。”“哦,没关系,我老丈人是旧病复发,我对医道略知一二,到那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治好,请您不要走,我还想跟您再谈谈李崇山和阿鲁的事呢……”

  这后一句话,把田波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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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4:5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哀牢山云南反共自卫义勇军直属大队大队长李崇山站在戛洒江边一陡峭的望滩崖上,看着远处从暮色中奔驰而来的马匹。他有些恐惧,不自觉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尽管石崖周围的各条山路上都有他的侍卫队在把守,他仍心有余悸。就在他从红山回来不久,阿鲁在阿波黑温泉处行刺,把他吓坏了。当时,他正从水里钻出来爬到岸边的一块石板上,突然看到对面杂树丛中亮光一闪、他一个后空翻跃下石板,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嗖!”地飞过,扎在他身后的大青树上。要不是多年来的土匪生活锻炼了他的机警,这把匕首正中他的脑袋!他在地上扬头一看,原来是阿鲁。阿鲁失手,顿时消失在附近的丛林中。阿鲁不是撑船下漠沙了吗,怎么又钻出来了?李崇山是接到土匪的密报后才放心地到这儿来泡温泉的,殊不知又让阿鲁找上门来了。闻讯赶来的匪徒要去追赶,李崇山骂道:“追个尿,你们认为找得着他吗?憨日脓包!”

  余国聪来到望滩崖,下了马,急步走到李崇山面前,得意地说:“崇山,共产党的那个侦察参谋让我给稳住了,下手吧!”“慢,关公单刀赴会,还有赵子龙接应呢!谁知田波后面有没有伏兵?”一旁的山猴子程克文插话。

  “他是我从红山接来的,屁大的一点通讯员都留在了红山,原先护送他的那十多个人被他派到腰街去了,没有跟来,尽可放心。”

  “参谋长,那也不能大意,近来‘边纵’独立团有人在这一带活动,离你家不远。我看,得等到午夜十二点,确实不见共军,再下手。你临来时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我让一个嫩得能掐得出水来的摆夷陪他洗澡,让半开门陪他……”

  “糟了!共产党最讨厌那个!你弄巧成拙了,舅舅!”

  “不会的,干这个我比你有经验。正当年的男人单身长期在外,哪有见着鲜肉不吃的?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你瞧好吧,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管家陪田波吃饭。饭后,天色已晚。在正堂坐定后,田波一边等余国聪,一边向管家继续询问居住在哀牢山和戛洒江两岸各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谈了一会儿,田波又让管家带着他在院子里转了转,随便问了一下大院的建筑历史和建筑风格,以及宅院周围的山山水水,村舍林塘路。

  时间不早了,余国聪还没回来,管家说他去看看,就让一个傣家女伺候田波洗澡。

  洗澡间很讲究,也很舒适,洗澡用水是从山后温泉引接过来的。

  田波刚脱了衣服,傣家女就拿着一条长毛巾进来了。

  “大军首长,我给你擦擦背吧?”汉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连想带猜才听得懂。

  田波扭头一看,见傣家女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衣褂,乳房绷得紧紧的,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来了,他慌忙说:“小姑娘,我们解放军不兴让女人擦背,请你快出去吧!”

  “我不好看,大军首长不要我?”傣家女有些吃惊。

  “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长得很漂亮,也很好看,但我们人民的军队不兴这个,你快走吧!”

  “余先生会怪罪我的。”傣家女低着头不敢动。

  田波生气了,着急地说:“你再不出去,我就不洗了!”傣家女这才转身出去,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田波认为这是少数民族的风俗,没把它放在心上。田波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洗澡间,傣家女把他领到客房。

  傣家女为田波铺床,铺完床问:“大军首长,咯还有事?”

  “没事啦,你休息去吧,谢谢你!”

  傣家女的眼神似乎有事情要告诉田波,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客房。

  田波有些奇怪,但没放在心上。

  田波有个习惯,出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总要到室外走走,一方面放松一下自己,另一方面也多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做好各种预防突然情况发生的准备。方才他已经随管家转过大院,现在他得观察熟悉一下卧房周围的环境情况了。他悄悄打开窗户跳到后花园里,在草地上一边练武一边观察。

  这时,余国聪的小老婆半开门轻轻推开客房门,进去了。她见田波不在,就把衣服一脱,赤身裸体喜滋滋地钻进了被窝。下午田波才一进门,她就被田波年轻英俊的一表人才给吸引住了。

  田波练了一套拳脚,还不见余国聪回来,估计今晚谈不成什么事情了,便准备回客房睡觉。走到窗口一看,床上躺了个人,衣裤扔朝一头,他摸不清是谁,不敢贸然进去,就走出花园,顺着曲折小径,来到前院。突然,他看见刚才的那个傣家女站在墙角阴暗处,正在向他招手。田波有些疑惑,考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傣家女看到田波走来,忙用手指了指院外的一排小房子,然后就急步转身躲开了。

  凭直觉,田波感觉到傣家女要告诉他一些什么,他注意看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任何动静,就放轻脚步向那一排小房子走去。离小房子越来越近,他断断续续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皮鞭抽打的声音。田波估计可能是哪个丫头或护院的被拷打,心里一阵灼痛。他给有钱人家干过活,有过寄人篱下那种切身的生活感受,这一下紧一下的鞭子就像抽打在他的身上一样痛苦。

  他悄悄贴近房子,透过门缝,看见灰暗的油灯光影里悬吊着一个头上流着血的丫头,管家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她,姑娘咬紧嘴唇,一声不坑。

  “管家不是去找余国聪了吗,怎么会在这儿?”田波有些吃惊,“这丫头好像下午在院子里见过!”

  “小贱货,说!这么晚了你还往客房里探头缩脑地望,到底想干什么?”管家低声审问。

  姑娘不开口。

  “我会让你说的!”管家撕开姑娘的小褂,从刑具堆里拿起一个铁夹子,向她雪白丰满的胸脯伸过去,那个姑娘睁大了恐怖的眼睛,尽力挣扎。

  田波愤怒了,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管家一见是田波到了跟前,吓得语无伦次,脚一软,眼一翻,瘫软在地上。

  田波赶忙放下姑娘,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为她拉上衣服,亲切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杜鹃。”姑娘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几点了?”姑娘答非所问,焦急地说。

  田波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了。”

  “快!快走!十二点钟李崇山他们就要动手了!”

  怪了,李崇山和余国聪在望滩崖上的密谋,她一个丫头怎么会知道呢?

  原来,这个丫头不是寻常人物,她是阿鲁的未婚妻。这个隐情余国聪并不知道。杜鹃是李润富送给余国聪的丫头,她不敢暴露阿鲁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余国聪只知道她是哀牢山上已故采药老人的独生女儿,李润富过去为了收买人心,也为了让自己的医生从采药老人手上学点治疗疑难病症的祖传秘方,而收留了她。杜鹃一直想念着阿鲁,总想找个机会逃出去。今天中午,她给余国聪端送茶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管家跟余国聪说,阿鲁正在这一带活动,有人看到他在江上划船了。听到这个消息,杜鹃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逃出去!可是余国聪的宅院戒备森严,前后门都有专人把守,院中还有护院的,她找不着出去的机会。整整一个大半天,她如坐针毡,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下午,田波来了,余府上下忙做一团,杜鹃这才瞅了个空子,借口拿菜,溜出余府后门,一路紧跑,上了望滩崖。过去,阿鲁经常约杜鹃在这儿见面,他说站在这儿看得很远,耳边还能听得到戛洒江水的涛声。可是杜鹃刚爬上望滩崖,就发现李崇山带着匪徒往这边来了,她无路可逃,又不甘心回余府,于是便占着地形熟,隐藏在望滩崖上的一条石缝中,没想到她在这里听到了李崇山和余国聪的对话。她认定大军首长和阿鲁是一条心的,没有多想,便立即返回了余家大院。她想告诉田波,让他快逃,免得遭到土匪的毒手,不料管家正在客房外监视田波。管家已长时向不见杜鹃的影子,现在又看见她向客房走去,不等靠近,就用木棒把她闷昏,拖到了小房子里。

  杜鹃把李崇山和余国聪在望滩崖上的密谋策划告诉了田波。

  參

  田波心里一惊,要不是杜鹃冒着危险舍命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他帮助杜鹃包扎好头上的伤口,用枪抵住管家的脑门,厉声说:“快带我们离开这里,你敢吭声,我立即就毙了你!”

  “不敢,不敢。”管家筛糠般发抖,带着田波杜鹃二人走出余宅大门。

  脱离险境,田波一枪托把管家打昏在地,搀扶着杜鹃直奔腰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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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5: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田波二人逃出余家大院不久,听到了一声枪响,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土匪。田波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山路,见这条山路光秃秃的,无处躲藏,就问杜鹃:“附近有没有草多树密的地方?”“有!”杜鹃很聪明,她指着东边,“那儿深处有一条箐沟,名叫野猪箐,里面到处都是灌木丛和半人多高的斑毛草。”

  田波立即让杜鹃带路去野猪箐。

  余国聪十分狡猾,他回来后发现不见了管家,到客房里一看,只见自己的小老婆一丝不挂,雪白得像一只刮了毛的羊一样一个人躺在床上,知道已走漏了消息。他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全是饭桶,坏了我的大事,养着你们何用!”拔枪随手就打死了一个护院的,然后紧急集合人马分两路行动。一路由李崇山的副大队长山猴子程永文带领,直奔腰街,另一路则由他亲自带领十多个挑选出来的快枪手,抄近道,从侧面迂回过去,堵住了野猪箐的东头出口。“看你往哪儿逃!”余国聪冷笑一声,他知道田波杜鹃二人离开的时间不长,别无去路,只会到野猪箐一带隐藏。

  杜鹃熟悉地理情况,很快领着田波走到了野猪箐东头,正要出箐口,发现箐口已被土匪封堵了,她赶紧领着田波退回到一间依山石而铺盖的茅草房前。

  “白大爹!”她轻轻叫了一声。

  一位白发苍苍身体痩弱单薄的老人应声而出。他早已发现了田波他们二人,但黑夜里看不清是谁,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

  “白大爹,我是杜鹃,余国聪带人追过来了!”教鹃说着指了指田波,“他是解放大军的首长,快把我们藏起来!”

  赤贫孤单的苦日子,使这个一辈子在苦水里煎熬的老人变得面慈心善,他安慰说:“孩子,别着急,快进来,快……”接着,把他俩领进草房里。

  余国聪带着枪手在东头出口守了一阵,不见田波他们出箐口,发现情况不妙,就亲自带着土匪搜了进去。他来到茅草房前,一脚踢开破烂不堪的小门,怒气冲冲地大叫:“老杂种,滚出来!”

  里面没人应声。

  余国聪命令土匪冲进去搜。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条老狗蹲在靠石墙的草堆旁,无精打采地望着他们,懒都懒得叫一声,猩红的舌头垂出口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动物大概只有在死亡之前才会出现这种味道,让人不敢靠近。

  匪徒只看了一眼,就慌忙跑出来向余国聪报告,“参谋长,里面只有一条老病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妈的,那个老杂种呢?”余国聪拃腰瞪眼地问。

  “可能叫野猪叼去了……”

  “去你妈的!”余国聪见野猪箐没有田波,一怒之下就命令把茅草房烧了,然后带着土匪向腰街方向赶去。

  余国聪刚刚离开野猪箐,白大爹就带着杜鹃和田波从一处石夹缝里的山洞口钻了出来。

  原来,白大爹住的茅草房和一个洞口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山洞相连着,他领田波、杜鹃二人离开草房山洞时,在洞口铺上山茅草,让老狗蹲在那儿迎接余国聪和他的匪徒们。那条老狗是伴随白大爹唯一的生活朋友,它跟随白大爹一辈子,看了一辈子的门,这是它最后一次为主人尽职了。

  脱险后,田波请白大爹留个名字。

  白大爹张开没牙的嘴笑了笑,风趣地说:“没名字,阿爸阿妈死得早,留下我一个,从小人家就叫我小白,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叫我老白,现在老得不中用了,人家又叫我野猪箐的老白头。”他用手亲切地摸了摸杜鹃的头发,“只有杜鹃姑娘和阿鲁后生叫我白大爹。”说着,慈祥地笑了笑。

  杜鹃是过去跟父亲采药时认识白大爹的,后来就带着阿鲁来玩过几次,每次都给这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老人捎来一些吃用的东西。

  田波动情地说:“白大爹,跟我们到腰街去吧,那儿有政府军粮转运站的同志,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下,不要一个人再住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了!”

  白大爹急忙摆了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耽误你们的工作。麻雀不撵不飞,野猪不打不死,你们把土匪消灭了,再来看看我这孤老头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大爹,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余国聪心狠手毒,他抓不到大军首长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杜鹃近乎哀求道。

  “没什么,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怕他干什么。再说,我还要回去看看它呢……”说到这儿,白大爹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身体颤巍巍地抖动摇晃。

  “白大爹!”田波说不下去了,他知道白大爹是舍不得他那条老狗。

  “你们快走吧!余国聪领着他的那些帮凶正在追捕你们,此处不可久留啊!反正雨水一过,山上的鸡枞就要冒出来了,穷人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白大爹展开满脸的花花皱纹,高兴地笑了起来。

  “白大爹保重!”田波知道余国聪抓不到自己,踅回头来是决不会放过他的面对坚强而又充满生活乐观精神的白大爹,田波激动地握住了他粗糙的双手。

  杜鹃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朝白大爹磕了三个响头,“我不会忘记您,白大爹!”然后带着田波奔入黑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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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15:2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腥风血雨

  天快亮时,田波杜鹃二人来到通往新平、漠沙、腰街的三岔路口,听到了从腰街方向传来的稀稀落落的枪声。刚好在这时,碰到了“边纵”滇中独立团在这一带活动的一个排,他们也是听到枪响从附近赶过来的。

  排长姓冯,穷苦人出身,哀牢山区的哈尼人,前些年出外求学,后来参加了“边纵”,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田波认识他。两人简单地交换意见后,带领队伍奔向腰街。

  腰街是一个不太大的集镇,但处于交通要道,地理位置显得很重要,政府工作团在这儿临时设立了一个军粮转运站。

  田波带领部队冲进腰街时,土匪已离去,这里的大部分房屋已变成了一片还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街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无头尸体,街边的酸角树上挂着他们血淋淋的人头,田波从服装上认出他们是军粮转运站的民工。

  田波走进军粮转运站,只见院子里那棵大青树下躺着一具全身赤裸的男人尸体,身上被刺刀戳了几十个窟窿,生殖器已被割去,全身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经过辨认,这个人是军粮转运站的站长,名叫高建国,南下工作团的,是昆明“九·九整肃”事件时从五十三兵工厂转移下乡参加“边纵”武装斗争的同志,田波认识他。

  田波昨天派来的那十多个解放军战士,全部牺牲在仓库前临时构筑的掩体里,带来的电台被砸坏后扔在一边,在战士的周围堆满了土匪被击毙的尸体。可以看出,当时的战斗是多么的惨烈:一个战士死死掐住一个土匪的脖子,他的后背被刺刀扎得血肉模糊;一个战士显然是拉响了自己手中的手榴弹,他的半边身子没有了,旁边却留下了土匪四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军粮转运站仓库里一袋袋的大米还在燃烧,仿佛在喷吐着对土匪暴行的怒火。此时此刻,田波若发现余国聪,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他活活拃死,然后用战士们手中的刺刀,把他剁成肉泥!

  但是,他们来晚了……

  田波放出岗哨,命令部队抢救大米,能抢出多少算多少,并让战士们把高建国、解放军战士以及街上民工的遗体集中后掩埋起来。

  余国聪率领土匪不知窜到哪儿去了,田波想找个老乡问问,可是街上的所有房屋除烧坏的外,全都关门闭户。当地老百姓受到土匪街上张贴的“通共十杀令”的威胁,不敢接近解放军。他们如同乍暖还寒的早春,既对解放军充满希望,又对眼下土匪杀人如麻、抢劫放火的报复行为忧心忡忡。

  田波让杜鹃想想办法,找个熟人了解一下情况。

  杜鹃走到离街心稍远一点的一间四面透风的木板房前,轻轻地叫了好几声“刀婶”,里面才传出一声压得很低的“谁?”的声音。

  “杜鹃,我是杜鹃!”

  木门拉开了一条缝,刀婶探出头来左右看看无人,“快进来!”猛地一把将杜鹃拉了进去,又迅速关上了门。刀婶紧张地压低声音说:“你这姑娘胆子怎么这样大,余国聪正带领土匪在军粮转运站杀人放火,你不在他家好好呆着,跑到这儿找死来了?”

  杜鹃把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刀婶这才松了口气,连声说:“菩萨保佑!你不出事就好,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我这里还藏着军粮转运站的一个小大军,你让他和大军首长去说吧说话间,那个幸存的小大军从一口破旧的木箱里钻了出来,他听到了杜鹃和刀婶的对话。”

  小大军就是小石头,他跟着杜鹃到了军粮转运站,一进大门看到田波就哭开了,边哭边说:“田参谋,今天凌晨三点来钟,山猴子程永文带领大股土匪疯狂闯进了转运站,搞了个突然袭击,转运站工作团的同志没有准备,也没有战斗经验,全部让他们给包围杀害了。普班长带领我们奋力抵抗,但土匪人太多,战士们全都牺牲了,我是被普班长压在身下而得以逃生的。高站长被土匪围在树下逼问,让他说出把你们藏到哪儿去了,高站长痛骂不止;他们就把高站长推过去用刺刀戳一个窟窿,拉过来又戳一个窟窿……”说到这儿,小石头早已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田波强忍悲痛,问小石头,“坚强点,别哭了,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普老呢?”

  小石头用手袖擦干了眼泪,止住了哭声,回答说:“昨天下午你走后不久,普老对我说,他一时脱不开身,要抓紧时间做土匪投降的工作,还要和土匪头子商谈许多具体问题,让我和一队贩盐的马帮先到腰街来,这儿有工作团的同志和部队的战友,可以在一块玩玩,他随后来找我。”

  “你知道土匪往哪儿跑了?”

  “不知道。土匪撤离后,我才从死尸堆里爬出来,是好心的刀婶把我藏起来的。”

  战士们集合在大青树下,他们中的大多数虽然参加过多次战斗,但还是第一次目睹土匪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因此个个义愤填膺,人人咬牙切齿。冯排长站在队列前怀着对土匪的无比仇恨挥舞着拳头喊:“土匪杀害我们的战友,杀害无辜的同胞,我们要让他们用血用生命来偿还!”战士们举枪高呼:“为战友报仇!为同胞讨还血债!血债要用血来偿!坚决消灭土匪!”愤怒的口号声震荡山冈,响彻河谷。

  一个哨兵进来报告,说有个被拦在外面的哑巴非要进来不可。杜鹃一听,忙跑到大门口把一个年轻人领了进来,“田参谋,我们这儿的人都认识他,原来给李润富家当长工,后来跟一个丫头好上了,李老狗不高兴,就强迫他喝药,变成了哑巴,大家都叫他哑巴小二。他去年才从山上搬下来的,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可怜,住在三岔路口,是个帮过往马帮补鞋钉掌,顺便给人守地头窝铺的老实人。”善良的杜鹃同情地向田波介绍,看样子憨厚老实的哑巴小二在一旁连连点头。

  杜鹃说完后,哑巴小二指着垮塌后还在冒烟的仓库和门外大街上正在搬运的尸体,“呜哩哇啦”连比带画地嚷了一阵。杜鹃转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边看一边听一边分析一边翻译:“他说,土匪有两百多人,他们杀害了工作团的同志,打死了解放大军,放火烧了军粮转运站,然后威胁被他们赶上街来的人不准收尸,不准接近解放大军,如果有谁不听招呼,通风报信,就满门抄斩,让他们和转运站民工一样,身首分离。”

  杜鹃神情贯注,好不容易才把哑巴小二要说的意思表达出来。

  “谢谢你,你知道土匪往哪儿跑了吗?”田波关注的是土匪去向。

  哑巴小二点了点头,用手指着戛洒方向又“呜哩哇啦”地嚷了起来。

  杜鹃告诉田波,“土匪往戛洒方向逃窜了。他听路过的土匪说,好像他们要过戛洒江,逃进哀牢山。”

  哑巴小二扯着杜鹃的手直摇头。

  “你是说土匪要到红山?”杜鹃有些犯糊涂了。

  哑巴小二急得直跳。

  杜鹃心里也急了,“你表达清楚点,土匪是不是要到打雀山?”

  哑巴小二生气了,涨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不理杜鹃。

  田波赶忙劝杜鹃冷静点,不要急躁,慢慢来。

  杜鹃用手袖擦了擦头上因焦急而冒出来的汗水,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弯下腰拉着哑巴小二的手轻声说:“小二,我们都不要着急,冷静下来,把意思表达清楚,让大军弄明白土匪逃跑的地方,好把他们消灭,解放我们受苦的人民。”

  突然,只见哑巴小二望着远处的眼睛一亮,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院子边一块地旁,拔起一棵蒿子用脚踩了踩地,兴奋地嚷了起来。

  “蒿芝……地?对!对!你是说蒿芝地?”杜鹃高兴得跳起来,哑巴小二激动地连连点头,“田参谋,他是说土匪到蒿芝地去了!”这回,杜鹃算是彻底地弄明白了。

  “蒿芝地?那儿住着滇中独立团一营二连的战士和团政工队的队员,他们人少,又多是后勤人员,战斗力不强。糟糕!余国聪、程永文肯定带着土匪袭击他们去了!”想到这里,田波心头一紧,眉头一皱,犹如一股巨大的洪流冲了过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冯排长叫到一旁商量,决定跟老乡借一匹马,派出一个战士去县上报告,把土匪可能偷袭蒿芝地,以及自己带领冯排长他们前去增援的情况告诉县委。同时决定留下几个人,动员老乡一起处理好这儿的后事,其余的人向蒿芝地出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那儿,支援危在旦夕的战友。

  杜鹃、哑巴小二积极要求随部队一同前往,考虑到他俩是当地人,又能主动提供土匪的情况,特别是杜鹃,配合自己寻找阿鲁还真缺不了她,田波稍作考虑就同意了。

  出发时,小石头说自己佩带的手枪打起仗来不起多大作用,磨过来磨过去,硬是从冯排长那儿要来了一支美国制造的重量轻、火力猛、折叠枪托的M3A式冲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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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血染戛洒江                         

  昨天晚上,反共自卫义勇军直属大队大队长李崇山和舅舅余国聪分手后,就带领所有人马赶往蒿芝地,联合陈梦凯、邱一功的两个土匪主力大队,偷袭驻扎在大田村的解放军。分手时,李崇山告诉余国聪,抓到田波后一刻也不能耽误,立刻带领全队人马火速向蒿芝地出发。并告诉余国聪,挑水带洗菜,沿途拾根柴,顺便干掉共军的腰街军粮转运站。人,不能留下一个站得起来的;粮食,不能留下一颗可以下锅的!切断共军的后勤保障,让他们空着肚子去爬山。

  “老子报仇的时候到了!”李崇山在黑夜里冷冷地狞笑着,眼睛像狼一样,在月光下发出一道道凶恶的绿光。他跨上座骑,带领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土匪,向蒿芝地气焰熏天地杀来。

  天刚拂晓,大雾弥漫能见度很低,汇集在一起的李崇山及陈梦凯、邱一功三个主力大队的四百多人,向蒿芝地滇中独立团一营二连的战士及分散住在群众家中的团政工队队员突然发起了攻击,他们就像老熊抢着棵嫩竹笋,想把人数不多的解放军一口吞掉。当哨兵发现敌情鸣枪报警时,匪徒占着人多地理环境的熟悉,已占据了有利地形并形成了包围圈。李崇山大声传话,“弟兄们冲进村子自己找个老丈人家!”土匪顿时像疯了一样,高兴地大叫大喊,举首奋臂,嚷成一片。

  营长“老田”(董光南代号)昨天晚上带领政工队的同志到附近村寨访贫问苦,宣传党的政策,摸索土匪活动行踪,回来很晚,刚查完哨回屋躺下,就听到了军号声、枪声和土匪的怪叫声。他翻身下床拿枪,迅速将子弹压上膛,推开门刚想冲出去,就被一排子弹逼回到屋里。当地老百姓的土掌房一楼没有窗户,他毫不犹豫顺着竹梯登上二楼,从后墙窗口跳下去,躲过敌人射击,避开正面进攻的敌人,与教导员胡国光、副教导员杨启取得了联系。三人紧急分析商量,决定:由董营长和杨副教导员寻找敌人包围的薄弱点,杀出一条血路,向外突围。胡教导员带领一部分战士紧随其后抢占制高点,控制敌人火力,搜索接应分散在群众家中的政工队员和后勤人员。

  这时,天已大亮,浓雾渐渐散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土匪像蝗虫一样,呼喊着向村子里扑来。

  营长董光南在土掌房后面一块晒谷场上集合起三四十人的部队,大声说:

  “同志们,土匪已经把我们包围了,他们的兵力数倍于我们,而且武器精良!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对于我们每一个战士都是一场血与火的考验!现在,我和杨副教导员带着党团员在前边打头阵,其他的人紧跟着冲杀;胡教导员断后,注意抢占制高点,收拢部队后向海外乡政府方向撤退转移!”说完,亲自端起机枪带领部队开始冲杀突围,猛烈的弹火射向得意忘形、张牙舞爪的土匪。土匪喊爹叫娘成片倒下。

  正挥舞着手枪为匪徒撑腰打气的李崇山,没想到我军以后勤人员为主的部队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他吓得退回到一道土坎下:“妈的,吕宜文老头的情报是不是搞错了?”回过神来,他似乎发现了我军的意图,匆忙调集余国聪所属的土匪,向通往外乡的村口压了过来,防止我军突围。

  在激烈的突围与反突围、我弱敌强的浴血战斗中,冲锋在前的营长董光南左胸中弹、副教导员杨启头部中弹相继光荣牺牲,但他们在关键时候的果断决策和身先士卒拼命冲杀的战斗精神,为部队的突围成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创造了抢占制高点的有利条件。战士们含着热泪用树枝将两位烈士的尸体掩盖后,组织火力奋勇还击。

  教导员胡国光带领战士们抢占村口的制高点后,两次派人回村联系政工队跟上部队一道转移,终因土匪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了村中的所有通道而告失败,两名送信的战士均中途饮弹牺牲。团政工队及后勤人员大部分没有配发武器,他们面对冲进村凶狠残暴的土匪,毫无畏惧,奋勇抵抗。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勇猛得像怒狮,举起棍棒刀斧石头砖块,面对面地与土匪展开殊死搏斗,顽强地抵御着越来越多、蜂拥而上的土匪的轮番进攻。

  政工队长张思聪腹部中弹,肠子外流,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紧握石头狠狠地砸破一个枪击他的匪徒的头。

  一个政工队员被匪徒用马刀砍断了一只手臂,他踉跄着,用另一只手握着一根木棒向匪徒扫去。

  一个坎事员在肉搏中腿部负伤,手被打断,被一个匪徒压在下面,他大喝一声,愤而咬下这个匪徒的耳朵。

  文书张云龙,湖南人,喜欢吃辣椒,身上经常携带着辣椒面,当土匪抓住已受重伤的他时,乘其不备,他拿出辣椒面,使尽全身力气,撒到土匪小头目的眼睛上。小头目捂住眼睛疼得嗷嗷叫,开乱枪打死了张云龙。

  政工队副队长席淑媛及几个女同志没有佩带任何武器,她们和男的一样,抓起身边的劳动工具奋起反抗,土匪围过来想活捉她们。吕培珍是她们中年龄最大的,结过婚,还有个娃娃,她为了保护席淑媛她们,拼命反抗打伤了一个土匪,被土匪当场用刀剐死。

  冲进村子里的匪徒们一边放枪,一边嗷嗷狂叫,像一群吃过火药的野兽,横冲直撞,撒泼肆虐,无辜百姓也遭殃了。

  土匪中队长柴宝民闯进村民马保的家里,看到四壁空空,没有值钱的东西,又恼又怒,大骂马保的母亲“憨婆娘不会当家”,出门后,看到其他土匪拿着抢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顿觉脸上无光,窝了一肚子气,转身到马家,一颗子弹射进了马保母亲的胸膛。

  土匪小头目“老公鸭”乘机挟私报复,寻找借口抓了附近堵拉村与他发生过争吵的农民王保林、施八、刘八奢等三人,在庙前杀害。

  他们打死了跑到牛厩里躲藏的男孩。

  他们当着亲人的面,轮奸了生病睡倒在床上起不来的姑娘。

  土匪在村子里撞门破户,鸣枪示威,掳劫民财,残害无辜。匪徒的叫骂声,婴儿的惊叫声,妇女的哭喊声,乱成一团。

  蒿芝地的上空,笼罩着一片乌云。村边,一棵百年的老树枝桠虬曲,神态显得古怪而又怕人,一只黑老鸦,在树上伸长颈子,对着村里“呱呱呱”地叫着。从山垭口那儿刮来的风,活像大风琴在急速地奏着颤音。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抖索着,发出飒飒的响声。

  蒿芝地在无声地哭泣。悲歌!

  李崇山在土匪侍卫的保护下,来到村中心路边一家村民的后山墙前,看一幅大型连环漫画。画面上的人物之一李润富,一副大烟鬼的模样,面黄肌瘦,鹰钩鼻子,金鱼眼,下须留着一撮花白胡子,一脸狡诈邪恶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交之徒。“好像!”李崇山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随之又镇静下来,看了看周围,装模作样地往下瞧。李润富手里拿着“两支枪”,一支是张着机头的二十响枪,一支是冒着烟雾的大烟枪。旁边写有两段顺口溜,一段道:李老狗,剑拔弩张,手里提着二十响;抢东西,害人民,毒蛇猛兽心肠;恶有恶报,天地道理,看你还有几日猖狂。另一段说:大烟鬼,乌烟瘴气,鼻涕口水一起来;泪涟涟,两腿酸,刀砍雷劈丑模样;骨瘦如柴,有气无力,看你明日可耻下场。

  画面上的又一人物吕宜文,光着脑袋,他是以传教士的身份混入哀牢山的特务头子,因此画得不衫不履,不三不四,上半截套的是国民党军官服,下半截穿的是长衫马褂的一半,活脱脱一个不阴不阳、不土不洋的糟老头。

  土匪多数从没见过漫画,也不知漫画说的啥,更不敢议论李润富。一个看上去憨里憨气的土匪愣头愣脑地说:“三老爹左个吕大使,右个吕大使的人,原来还是个‘洋和尚’呢!”众土匪止不住大笑起来,有的甚至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尽管丢了三十余人的性命,但因为偷袭成功,李崇山心里高兴,他虽然不满意手下人的围观愚蠢表现,但也只是愠怒地斜愣着瞪了一眼,没有发作。可当他看到李润富、吕宜文脚下还有几只匍匐的龇牙咧嘴的狼狗,上面写有李崇山、李世安、李靖安、陈向多等诸多族人的名字时,他暴怒了,手舞足蹈地大声命令周围的土匪不准看,赶紧撕掉。土匪中大部分人没读过书,背箩大的字不识一个,听到大队长叫撕,就跑上去手忙脚乱地把墙上的漫画扯下来撕碎,踩在脚下。还是刚才的那个土匪不开窍,他愣里愣气地问旁边的土匪:“大哥,这上面说的是哪样,惹得大队长发这么大的火?”被称为大哥的土匪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才压低声音说:“你这个愣种,上面画的狗是大队长!”这回被叫作“愣种”的土匪不敢吭气了,他知道大队长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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